這條吊墜……希望你能喜歡。
那是他送第一次送我禮物。
見我猶豫,他加重地點著頭,向我麵前遞來,一副生怕拒絕的樣子。
我接在手裏。那是一顆祖母綠寶石切割的小魚,閃著細膩的鱗光。那天夜裏,我躺在床上,將它拿在燈下,明知道是件贗品,還是珍惜得不行。燈光從寶石的背後投下,像是一顆透明的心,又像是誰晶瑩的眼淚。
她們說,我是條小魚的化身,眼睛雖長在兩側,卻隻知道向前看,無視身旁的風景。
她們隻說對了前一半。
18歲的夏天,這條小魚從山溝遊入一條明澈的湖泊,在湖泊的入口,我第一眼看見的便是他。那一天,我頂著雨拖著行李去大學報到。周身濕透,道路泥濘,校園在一片雨簾之中望不到邊際。沒有任何的喜悅與憧憬,大學給我的初印象就如同這天氣。
他手裏沒有行李,隻有一把傘,在這樣的天氣下居然穿了一雙潔白的運動鞋,那白色的鞋子上沒有任何泥汙的沾染,就像他的人一樣整潔利落。
我忍不住地向那張同樣潔白的臉上望過去……隻停留了一秒鍾,我匆匆低下眼睛。
這樣的亮相不啻於天使落入凡間,我看見眾多提著行李狼狽不堪的女生在那一刻駐足觀望。我站在她們中間,是那樣尋常,就連看他的眼神也和她們一模一樣。我想,有些風景縱是回避,也是避不掉的。我一直看著那個筆直的後背消失,心裏緊緊地蜷縮著,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自憐。生怕那個人看我一眼。
入學那一天留給我的記憶,便是混合著雨水和泥土的腥味兒,還有那樣一幅不沾泥水的剪影。那影子隱約提醒著我,他是一個異類,和我這個掙紮著跳出農門的小魚全無半點交集。
這一年,我成為係裏的第一名,我喜歡上課,喜歡坐在第一排,喜歡以那個角度暴露在別人的視線之下。隻是不再喜歡在鄉裏讀高中時那樣,將頭發梳成一個麻花。我知道有個人一學期隻來上一次課,從教授的課前點名我知道了,那個人名叫袁夙。
這一年,我唯一一次收到男生的追求信。一個自稱很有型的男生在信裏告訴我,他仔細看過了,我沒有眾人印象中那樣土氣平庸,“隻要好好打扮一番還是可以算作美女的”。室友思思認識他,相貌中等偏上,人品中等偏上,家境中等偏上,最後她得出的結論是“可以嚐試一下”。我笑笑,那笑容很簡單:可能是因為一條小魚受到了同類的青睞,也可能是我知道了自己在眾人眼中的形象,那結果並不出乎我的意料。
第二天,那一年的7月16號。“型男”提出約會,約會的內容是去觀看一場大學生足球聯賽。我對他和足球一無所知,我坐在型男和思思的中間,茫然無措。
然而這一天竟是難忘的。直到全場雷動,我方才明白校隊進球了。鬼使神差地拿起望遠鏡,我看見一個影子飛奔在球場。那個異類,他迎著風展開雙臂慶祝進球,就像在綠色的巨幕下飛翔。身邊的觀眾一次次雀躍著歡呼,而我隻是一動不動地看完比賽。沒有誰的心跳得比我厲害。我想。
型男是個強勢的人,他在回來的路上試著牽手,我向後退縮。他很難理解一個出色的男生竟被一個鄉下女生所拒絕。
要知道,你隻是個很普通的女生,我懷疑你的“瓶底兒”厚度不夠使得你看不清客觀存在。他說。
還有誰會喜歡一個企鵝一樣的女孩?他說。
還是因為你書讀得太濫,麻木得根本不知道喜歡與被喜歡的滋味?他說。
我一直在沉默,直到我被他最後一句話所激怒。
我知道喜歡一個人的感覺,我愛上了天空的飛鳥,我這樣告訴他。
他離開時嘴角掛著一知半解的不屑與嘲諷。那個傷人表情是我如何也過濾不掉的,堅持著讓他走出我的視線,那視野頃刻一片模糊。哭到最後,苦澀的心池中竟也湧上一絲微甜的水暈。我愛上了天空的飛鳥——我這樣告訴自己。
早在三年之前,我便做出了這樣非凡的選擇。這樣做的結果便是承受著非凡的苦楚。大約五天之後,飛鳥已經不再形單影隻,他的女朋友——冉苒,同樣桀驁的女孩——伴在他的左右,那是我無論仰望多少次也達不到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