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2章 張碩(八)(1 / 1)

夜景很美,我透過臥室的玻璃牆麵朝遠處望去,空白在腦子裏蔓延。漫無目的地掃視著四周,發現小區的涼亭裏有一對情侶。視力太好的緣故,竟然連他們衣服的顏色都看清楚了。情侶貌似在吵架,女生要走,男生去挽留,兩人推來推去。女生抽完男生一個耳光,蹲下去哭了,男生去吻她。突然聽到男生喊救命,幾個路人朝涼亭張望,門衛聞聲趕來,一陣騷動過後,女孩被抬到涼亭下的馬路上。不久,救護車來了,人群裏卻不再有男生的蹤影。

住了兩天後,張碩果真來了,給我帶來兩隻小烏龜解悶。我說養什麼死什麼,何必這樣浪費心思。張碩固執地認為烏龜沒那麼嬌氣,不需要特意去養,隨便丟點東西就能把它們收拾的很好。張碩一旦說上,邏輯就丟一邊了,特別是當了主任後,滿嘴的理論和思想。沒思想的時候,他也要整出點思想來。從兩隻烏龜的一個親密舉動,說到愛情和權力上去了,他說自己對愛情和權力不屑一顧。但愛情和權力偏偏都來了,他不得不被動接受,所以他現在極其矛盾。這矛盾讓他無邊無際,無邊無際是多寬啊,張碩把自己帶溝裏去了。一般人是不會無邊無際的,唯有思想者、唯有他張碩。

我去廚房給烏龜添水,張碩跑過來挑剔自來水裏有漂白粉,對烏龜的生長不利,非得給他們添礦泉水不可。我跟他爭了起來,說漂白粉怎麼了,人還吃漂白粉呢,也沒見誰誰誰有什麼不利。老娘還正好不想養了,你拿回去自己伺候吧。張碩是生活的弱者,他吵架是吵不過我的,我很快就占了上風。占了上風後,我順藤摸瓜,徹底的撒潑了,其實也算不上撒潑,就是有些歇斯底裏,把積累的不痛快全部撒在張碩身上了,不管不顧。

兩人冷戰了一陣,張碩過來求和。張碩這時已經變得很冷靜,他任我鬧、任我數落,直到最後我自己安靜下來。臉上的淚水還沒有完全幹掉,我和張碩開始做愛。做到一半,張碩開始喘氣,我問他怎麼了,他一會點頭一會搖頭,不知道要表達什麼。他在逼迫自己鎮定下來,內心做了一番痛苦的掙紮,下嘴唇上滿是煞白的牙印。稍微鎮定下來的張碩指了指地上的衣服,我趕緊撿起來給他,他抖擻著手從口袋裏摸出一隻小藥瓶,擰開吃了幾粒,很快,蜷縮著睡了過去。

半夜,張碩又開始做惡夢,跟上次在公園時一樣,一直重複同一個地址。我想起張碩的藥丸,也許從那上麵能得到一些信息,披了衣服去找。藥瓶和藥丸讓我心灰意冷,沒有可圈可點的線索,連半個字母也沒留下。我完全沒了睡意,靠在床頭看一本女性雜誌,在等張碩醒來。

張碩醒來的時候,我又睡著了,這讓我失去了當麵詢問的機會。好在他留了短信,說明他在意這件事,也想顧及我的感受。短信裏問我會不會介意他的哮喘病,這種遺傳性頑固疾病已經折磨他很多年了,隻能靠藥物來控製它走向惡化。虛驚一場,聽說過這種病,貌似挺普遍的。嚴重的時候可能會攸關性命,一般狀態下也就是一富貴病。我回短信說不介意的時候,有一種“劉胡蘭”式的壯烈與豪邁,不能說是因為愛,而是一種英勇。

女人來了,提著一袋子吃的和兩張遊樂場的門票。女人一說話,她那一貫的專注勁就上來了,她喜歡我叫她蘭姐,說聽起來親,像一家人。女人的邏輯讓我有些無語了,活了三十幾年,朋友和家人的關係都分不清了。女人邀請我去遊樂場玩,女人的邀請,不,蘭姐的邀請情真意切,我一個推脫的字都不好開口。我不好開口是因為蘭姐的盛情,所謂盛情難卻,這裏麵包含了濃烈的情感。當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施以濃烈的情感時,那是蕩然無法拒絕的,我也是。

遊樂場人很多,我才意識到這是周末。進門的時候,檢票員不解地盯著我們看了又看。蘭姐生氣了,搶過檢票員手中的半截票:“看吧,看吧,讓你看個夠!”蘭姐連生氣都是專注的,像跟木頭似地杵在那裏不動了。後麵排隊的人急了,說你這大姐怎麼回事,生氣歸生氣,但不能擋著我們呀。蘭姐的專注是有內力的,任憑後麵的怎麼施加輿論壓力,她就是不動,推她也不動。檢票員被弄得麵紅耳赤了,隻好賠禮道歉。蘭姐又在檢票員的態度上做文章,說人家不夠誠懇,不夠誠懇的道歉她要了幹什麼。

幾個項目玩下來,胳膊曬得通紅。烈日下,太陽帽和防曬霜是不管用的。玩過山車的時候,蘭姐吐了,吐得特別厲害,把苦膽水都倒出來了。吐完後,蘭姐就哭了,哭的稀裏嘩啦。旁人漸漸圍了過來,蘭姐哭得更專注了,專注地有些殘忍,硬是要把自己往死裏哭的意思了。旁人看了一陣,散了。蘭姐哭的鼻子不是鼻子,臉蛋不是臉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