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吃到那家店的荷葉雞是在幾個月前一個身無分文的傍晚,剛給家裏打完錢,身上僅有的一百多塊錢在公交車上被小偷偷了。回到住處用剩飯剩菜和泡麵勉強對付了一天半天,第三天實在沒法對付下去了,隻好躺在床上睡覺,覺這個東西越霸蠻越睡不著。睡不著就忍,忍不了就喝水,水喝多了還是肚子餓。快到傍晚時,再也熬不住了,滿世界打電話借錢,不是關機就是各種拒絕。捂著餓的不行的肚子走在街上,去翻垃圾桶的衝動都有了。
就在這時,張碩的電話打來了,他在電話裏說給我打包了一隻荷葉雞。別說荷葉雞,就是白饅頭我也能啃好幾個。狼吞虎咽的吃相出賣了我,真是餓瘋了,能吃的都吃光了,張碩知道我肯定是山窮水盡了。這雞肉來得太是時候了,吃的我眼淚都出來了,有人關心真是件美好的事。
荷葉雞太香了,香的纏綿悱惻、刻骨銘心了。這香不是說全在味道上,而是香到心坎上去了,心坎都香了,它能不纏綿悱惻麼。可是為什麼要刻骨銘心呢,緊要關頭,這荷葉雞救了我的命,但也差點送了我的命,一下吃太多,把胃吃出毛病來了。
不檢查還好,一檢查就檢查個胃出血,得立刻住院治療。交不起住院費,我就開始哭、開始蠻不講理,責怪張碩把我害慘了,他不應該給我帶那荷葉雞的,就算帶了也不應該讓我吃那麼多的。反正,所有的罪名都怪到那盒雞肉上了,不讓人刻骨銘心都不行了。
蘭姐請我吃荷葉雞,醉翁之意不在酒。沒事,她有她的醉翁之意,我有我的醉翁之意,不吃白不吃。兩個女人你瞪著我我瞪著你,嘴角還洋溢著一抹不服輸的笑意,是在較勁了。女人較勁是會上癮的,於是無窮無盡,沒有輸贏了。沒有輸贏的較勁還真是有趣,兩個人較著較著就親熱起來了,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不分彼此了。
然而,我和蘭姐畢竟是戰爭關係,天下哪有戰爭不分勝敗的。在服務員端上荷葉雞的那一刻,我就敗下陣來了。蘭姐樂嗬了,她的堅持沒有白費,她理所當然地成為了勝利者。
可是蘭姐的樂嗬戛然而止,止於雞肉從兩根筷子間笨拙的掉落。我腹部突然劇烈的疼痛,雖然前不久也有過類似的痛,但痛的程度輕了許多,所以沒放在心上。蘭姐急道:“走,上醫院瞧瞧去。”我推脫說可能是又犯了胃病,不需要這樣大驚小怪的。蘭姐不悅,說你都痛成這樣了,額頭上的汗珠子都快成豌豆了。我喜歡蘭姐的這個比喻,有一種倔的味道在裏麵,知道我這麼倔,看你還能把我堵到什麼時候。蘭姐沉默了,沉默的蘭姐連眼神也黯淡無光了,她變得吞吞吐吐、閃爍其詞。她問我多久沒來那個了,我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思來想去,覺得不可能,不是每次都有做措施嗎?除非有人動了手腳。一提到動手腳,我突然想起之前蘭姐送我的那袋散裝避孕套。
醫院的B超檢查結果出來了,是懷孕,不過,懷的是宮外孕。
醫生的話就像一晴天霹靂,直接把我從天堂送到了地獄。地獄又叫煉獄,何謂煉,煉就是在幾百上千的溫度上加熱使之熔化,也就是說在火中重生,是鳳凰涅槃的悲壯。可我不是鳳凰,隻是個懷了宮外孕的患者,我甚至沒有生與死的選擇權利。
手術的危險係數很高,不手術就隻有等死。我不想死,特別是不想死得這麼不明不白。不想死就得搶時間,時間滴答滴答地走著,我的命也在滴答滴答地走。沒有時間多想,隻要一想就惱羞成怒,我不恨別人,隻恨自己,這也許就是做虧心事的報應。醫院沒有空床位,醫生叫我要麼等、要麼轉院。等和轉院都是時間問題,我卡在時間上了,卡在時間上就等於卡在命上,我的命被卡住了。
蘭姐看起來非常從容,從容是做給別人看的,其實是魂不守舍了。蘭姐的魂不守舍一般人是看不出眉目的,她在時間上出了錯誤,她勸我等,說明她不在乎我的命。雖然理由天衣無縫,但這樣的邏輯不是正常的蘭姐應該做出的反應。我已經開始出血,時時刻刻都有生命危險,就算時間能等,我的命也等不了。但沒人在乎我的命,我必須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