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兒是矍鑠和穩健的,受著拱衛,總笑著。多少年自然形成的,既不誇張又不欠火,老那樣兒在鼻子兩邊停泊著。堪稱功夫笑。大機關的辦公室裏比較多這樣的笑,抬眼就碰上一個,不摸底細的話處處感到溫暖。一般人想學是學不成的。
他是盤古坑出生的人,很早送親戚撫養,上學,工作,在鍛煉中成長。他忙,不回盤古坑,但他的根在盤古坑,盤古坑關注他。他是盤古坑的一個驕傲。
實際上盤古坑人瞎驕傲,他們隻知道他在北方某地區,做過副專員,回到家鄉,做了副市長,現在是主席,正主席,管著全市的政治協商。僅此而已。但在盤古坑人眼裏,官一直升,升到了政治協商,就是厲害,就是牛氣。
此前,盤古坑人,絕大多數見的是電視屏幕上的盤主席。會場,他坐在聽報告的人對麵那一排或幾排人裏,靠中間。寬敞的辦公室,桌上一方硯,幾管筆,他背後呢,書架嶄新,擺著整整齊齊的大書。
盤主席如今的太太非常年輕,市裏的文化人形容她,一首美妙的詩詞呀。
美妙的詩詞確實有情調。前天夜裏,一來二去,二去一來,情調就發生了。
雖說基礎設施老化,但市場操作有方,貨幣價格堅挺,經濟深入發展,總體形勢看好。她興奮中嬌滴滴地說,嗯,我要給你改個名字。盤主席說,我聽聽。她說,以後別叫盤應權了,叫盤映泉。映照的映,泉水的泉。盤是月亮,月亮照在泉水上。
盤主席忽地抽身而起,架著胳膊,瞪著眼,訓斥她,鬼話,那還有一點上進的意思沒有。
曾經,有不識趣的人說他上身子長,下身子短,天生坐主席台的,有這個命,所以一直坐,坐,坐。話飄進她耳裏,氣得她什麼似的。夜裏彙報給他,他則一笑置之,道,追求上進,保持清廉,我靠的是這些,鬼話一概不聽。她還歎服呢,大官就是有大官的氣派。誰知半夜挨起了訓斥,月亮照在泉水上,如此動人的構想出口變成鬼話了?總是受寵的小太太甚感委屈,興趣頓失,翻身平伏在一邊,背朝上。
瞌睡全散了,她怪委屈。好不容易迷糊了,快要跟周公會晤了,他細膩起來,把她扒翻過來,安慰她。
他解釋道,改檔案不好。這些年改檔案成風,文憑改高,年齡改低。有人過幾年改一次,過幾年改一次,想文憑化,年輕化,多升一級,多幹一屆。這是幹部隊伍裏的壞風氣。我怎麼能為個名字去改檔案呢?
隨行的人說,在市裏覺得氣候已經很熱了,這兒小風涼絲絲的,多舒服啊。嘶,哈,舒服。說著就在涼絲絲的小風裏晃動肘子和腰。
盤古坑好地方。世上怎麼有這樣一個坑啊?有人發表概括性的意見。
立即又有人引頸附和。礦山也好啊,世上怎麼有這樣一個礦啊?
沒辦法,個別先生隨人說話已成習慣,腦袋比下麵還沒思想。這位比較好,沒有隨著說坑,說了礦。礦有一定的現代氣派,把千年老坑打攪得生氣勃勃,老坑新生了。
盤主席家教有方。盤總的企業不是我們市最大的,也是最有虎勁,最有潛力的。這不是玩笑,有盤總這種管理模式,這種新型股份製,這種……這種戰略,啊……這種戰略措施……
走啊走,走到龍的脖頸上了。龍山全是皺。坎兒,坎兒,好多坎兒。有的坎兒內有溪水。再朝龍頭上走得下個坎兒,翻過去,再攀登。人們自然而然歇了腳,仰臉觀望著晚霞熊熊的龍頭。龍頭是一景。目前盤古坑有兩景,龍頭和盤神廟。不對,三景,北後山奇崛、高峻,還是一大景呢,剛才他們在山麓觀了光。
盤泥一路上不怎麼接話,臉對上臉時至多奉陪個笑。盤泥胡子旺盛,本應是生猛活鮮、十分動人的,可他剃了,像收割後的高產田,變成了青青的毛茬,咬牙時腮幫子鼓湧鼓湧。他在想別的事兒,聽到家教有方的話,略微頓了一下,想不起和叔父有什麼實際的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