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辦法,個別先生隨人說話已成習慣,腦袋比下麵還沒思想。這位比較好,沒有隨著說坑,說了礦。礦有一定的現代氣派,把千年老坑打攪得生氣勃勃,老坑新生了。
盤主席家教有方。盤總的企業不是我們市最大的,也是最有虎勁,最有潛力的。這不是玩笑,有盤總這種管理模式,這種新型股份製,這種……這種戰略,啊……這種戰略措施……
走啊走,走到龍的脖頸上了。龍山全是皺。坎兒,坎兒,好多坎兒。有的坎兒內有溪水。再朝龍頭上走得下個坎兒,翻過去,再攀登。人們自然而然歇了腳,仰臉觀望著晚霞熊熊的龍頭。龍頭是一景。目前盤古坑有兩景,龍頭和盤神廟。不對,三景,北後山奇崛、高峻,還是一大景呢,剛才他們在山麓觀了光。
盤泥一路上不怎麼接話,臉對上臉時至多奉陪個笑。盤泥胡子旺盛,本應是生猛活鮮、十分動人的,可他剃了,像收割後的高產田,變成了青青的毛茬,咬牙時腮幫子鼓湧鼓湧。他在想別的事兒,聽到家教有方的話,略微頓了一下,想不起和叔父有什麼實際的交往。
盤泥的礦業公司剛兼並了盤古坑的村辦礦業公司,沒想到吞了個刺蝟。他看上的是那個礦所擁有的地下資源,連帶收獲的是一大堆地上的問題。三個月的債務。要進設備,要改造企業,減員是肯定的,減員是個難題。要減掉沒有文化沒有技術的人,可這些人,包括他們的家小,恰恰是以前的礦業在養活著,盡管養活得稀稀歪歪。主管兼並事宜的吳經理是盤泥的得力助手,挺能幹的,這幾天也皺起了眉。
觀光團隊歇腳之後又朝龍頭進發。有年輕的人攙扶起盤主席,其他的照舊簇擁著。盤主席心態並不老啊,不想讓誰攙扶,但今天走路多,確乎有點累,加之心髒不好,龍頭山高峻難攀,也就不說什麼,得攙且攙了。
盤泥和盤主席太太落在了後麵。溫潤、嫵媚、姣俏的小太太鞋跟兒有點高,走得慢。
盤泥心想,人這種東西,有時候真地會忘記年齡?嘴上不無逗趣地說,和你一起走,我很緊張。
我也一樣。跟著你走,剛才還在想,是不是山路太陡了,累得人心跳?她說。別笑話我啊。
聲音同樣是溫潤、嫵媚、嬌俏的,又如軟風中的鵝毛,潔白輕盈,顫顫漾漾。音量不高,韻味奇特,盤泥覺得對脾胃。太不可思議了,一個傾斜搖晃的世界頓時平衡。
來的時候,一下車,山風撲麵,挾裹著草木清香。轉頭一看,我就驚訝。驚訝這山。盤盤彎彎的,不聲不響,托著浮雲白日,真是造化鍾神秀啊。即使沒誰告訴過我,我也會猜得來它的名字。
真聰明。盤泥的讚賞不自禁地脫口而出,唐突得讓自己吃驚,可話在舌尖兒上蹲著,閃身出來了。
她收納了讚賞,大眼睛悠地一瞬。他在她的眼睛裏發現了欣喜和快樂。欣喜和快樂感染了他,又蔓延開去,為盤龍山,為他的盤古坑礦區淋上了一層瀲灩的光芒,是處滋潤、淋漓。
他沐浴在欣喜、快樂中。久違了,久違了,大學時代曾有過這樣的效果。
富有效果的時光源於一位女神。但是,那段日月很不好總結,是演變的,變著變著,日,被陰雲遮蔽了,月,殘缺又寒冷。盤古坑漢子折戟情場,醉臥荒沙,漫天下隻剩了浸髓的流風。
她跳了兩下,靠近他。情態溫馴得像個宜人的動物,而且有超乎動物之上的巧笑倩兮。
小叔母娘,簡直是一頭健康的雌鹿呢。他這麼比方。心下感歎,說,我得請教您的姓名,以後,喊嬸嬸,稱叔母,我都不大適應。
美目盼兮。不要說您,說你最好;我的小名兒更順口,情情——感情的情。
話尾很輕,猶似臉蛋兒上的一抹淡淡的橘紅。臉蛋兒,得這麼說,雖然她過了臉蛋兒的年齡,但別的任何說法都不夠確實。他的眼光捕捉到了她那獨有的色彩,停在那色彩上。有頃,故意低沉、緩慢地糾正道,情網的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