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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其是如此,所以現在的杭州人,就永遠是保有著被征服的資格的人;風雅倒很風雅,淺薄的知識也未始沒有,小名小利,一著也不肯放鬆,最厲害的尤其是一張嘴巴。外來的征服者,征服了杭州人後,過不上三代,就也成了杭州人了,於是剃頭者人亦剃其頭,幾十年後。仍複要被新的征服者來征服。照例類推,一年一年的下去,現在殘存在杭州的固有杭州老百姓,計算起來,怕已經不上十個指頭了。

人家說這是因為杭州的山水太秀麗了的緣故。西湖就像是一位“二八佳人體似酥”的狐狸精,所以杭州決出不出好子弟來。這話哩,當然也含有著幾分真理。可是日本的山水,秀麗處遠在杭州之上;瑞士我不曉得,意大利的風景畫片我們總也時常看見的罷,何以外國人都可以不受著地理的限製,獨有杭州人會陷入這一個絕境去的呢?想來想去、我想總還是教育的不好。杭州的家庭教育,社會教育,學校教育,總非要徹底的改革一下不可。

其次是該講杭州的風俗了;歲時習俗,顯露在外表的年中行事,大致是與江南各省相通的;不過在杭州像婚喪喜慶等事,更加要鋪張一點而已。關於這一方麵,同治年間有一位錢塘的範月橋氏,曾作過一冊《杭俗遺風》,寫得比較詳細,不過現在的杭州風俗,細看起來,還是同南宋吳自牧在《夢粱錄》裏所說的差仿不多,因為杭州人根本還是由那個時候傳下來,在那個時候改組過的人。都會文化的影響,實在真大不過。

一年四季,杭州人所忙的,除了生死兩件大事之外,差不多全是為了空的儀式;就是婚喪生死,一大半也重在儀式。喪事人家可以出錢去雇人來哭。喜事人家也有專門說好話的人雇在那裏借討彩頭。祭天地,祀祖宗,拜鬼神等等,無非是為了一個架子;甚至於四時的遊逛,都列在儀式之內,到了時候,若不去一定的地方走一遭,仿佛是犯了什麼大罪,生怕被人家看不起似的。所以明朝的高濂,作了一部《四時幽賞錄》,把杭州人在四季中所應做的閑事,詳細列敘了出來。現在我隻教把這四時幽賞的簡目,略抄一下,大家就可以曉得吳自牧所說的“臨安風俗,四時奢侈,賞觀殆無虛日”的話的不錯了。

一、春時幽賞:孤山月下看梅花,八卦田看菜花。虎跑泉試新茶,西溪樓啖煨筍,保椒塔看曉山,蘇堤看桃花,等等。

二、夏時幽賞:蘇堤看新綠,三生石談月,飛來洞避暑,湖心亭采蓴,等等。

三、秋時幽賞:滿家巷賞桂花,勝果寺望月,水樂洞雨後聽泉,六和塔夜玩風潮,等等。

四、冬時幽賞:三茅山頂望江天雪霽,西溪道中玩雪,雪後鎮海樓觀晚炊,除夕登吳山看鬆盆,等等。

將杭州人的壞處,約略在上麵說了之後,我卻終覺不得不對杭州的山水,再來一兩句簡單的批評。西湖的山水,若當盆景來看,好處也未始沒有,就是在它的比盆景稍大一點的地方:若要在西湖近處看山的話,那你非要上留下,向西向南再走二三十裏路不行。從餘杭的小和山走到了午潮山頂,你向四麵一看,就有點可以看出浙西山脈的大勢來了。天晴的時候,西北你能夠看得見天日。南麵腳下的橫流一線,東下海門,就是錢塘江的出口,龕赭二山,小得來像天文鏡裏的遊星。若嫌時間太費,腳力不繼的話,那至少你也該坐車下江幹,過範村,上五雲山頭去看看隔岸的越山,與錢塘江上遊的不斷的峰巒。況且五雲山足,西下是雲棲,竹木清幽;地方實在還可以。從五雲山向北若沿郎當嶺而下天竺,在嶺脊你就可以看到西嶺下梅家塢的別有天地,與東嶺下西湖全麵的鏡樣的湖光。

若要再近一點,來玩西湖,我覺得南山終勝於北山,鳳凰山勝果寺的荒涼遠大,比起靈隱、葛嶺來,終覺回味要濃厚一點。

還有北麵秦亭山法華山下的西溪一帶呢,如花塢秋雪庵、茭蘆庵等處,散疏雅逸之致,原是有的,可是不懂得南畫,不懂得王維、韋應物的詩意的人,即使去看了,也是毫無所得的。

離西湖十餘裏,在拱宸橋的東首,地當杭州的東北,也有一簇山脈彙聚在那裏。俗稱“半山”的皋亭山,不過因近城市而最出名,講到景致,則斷不及稍東的黃鶴峰,與偏北的超山。況且超山下的居民,以植果木為業,舊曆二月初,正月底邊的大明堂外(吳昌碩的墳旁)的梅花,真是一個奇觀,俗稱“香雪海”的這個名字,覺得一點兒也不錯。

此外還有關於杭州的飲食起居的話,我不是作西湖旅行指南的人,在此地隻好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