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8(1 / 2)

夏十三走了約莫好幾公裏的路,心緒複雜。

那個一直縈繞在他心頭的人,他本以為就此人海闊別,從此再無交集,如今卻又偏偏再次相見,他心裏暗喜,當他扭頭走出她家大門的時候,卻又產生了一種壯士一去不複發的悲愴來。他無法揣測那女子的心事,她那張素淨的臉完全超出了他往昔對人心人性的拿捏的經驗。在他的世界和認知裏,那些男那女女的喜怒哀樂怨恨情仇幾乎都刻在了臉上,而那個未名女子的臉龐和眸子卻寫滿了他從未經曆過,亦無法揣測的內容。她對他笑,他感覺很溫暖,他沒見過這樣笑,毫無情感訴求的笑,看起來從未被生活的雜質浸染過的臉,或許那隻是她生活裏的一種狀態,隻不過他曾經機緣巧合的幫助過她一次而已。走出大門時的那一縷牽扯,他甚至覺著那雙清冽的眼神一定是帶著鄙夷的神色的,他這樣想著,心裏開始翻江倒海,為自己沒有回頭去捕捉那副眼睛而感到慶幸,他怕那一回頭敲碎他長久以來第一次建立起來的關於人心和世界的溫暖。

回到洗浴中心的小廣場,天色完全暗淡了下來,還有三三倆倆的農民工守候著,大部隊已經完全撤離了。他見路邊的樹枝幹上依靠著一個瘦弱的身形在吸煙,他走過去的時候,那人看了他一眼,深陷惶恐的眼眶裏泛著一股子近似骷髏似的幽怨。他正要走,聽那人喊了他一句,是問他去哪兒。夏十三收住腳步,退回到男子跟前回了他的話,說他也不知道去哪兒。夜色裏,那人湊近身子看了夏十三一會兒,發覺不認識夏十三,於是淡然的說了一句對不起,認錯人了。

夏十三本來就無去處,便反問了一句:“你怎麼還不回去?”

“不想回,待會兒。”

“你也是在這裏做工的?我怎麼沒見過你?”男子好像嗅到了夏十三身上和他共同的農民工氣息,便和夏十三拉起話來。

夏十三本想說自己隻是路過,又想來自己已經做了一回了,而且也決心要做一個農民工,便對男子承認了自己的身份屬性,說自己剛來,今天第一天上班。男子緊接著問他住哪裏,夏十三隻好如實相告,說自己並無住處,不知道去那裏。男子便熱情了起來,說過了洗浴中心前麵的一條水泥石板橋,往裏走個幾百米有些將要拆遷的房舍,他們都住那裏。如果夏十三沒有地方可去的,可以跟著他混。夏十三再次打量了一眼麵前的人,身形瘦弱,甚至說有些幹癟,似乎陽春三月的春風就能把他刮跑。眼睛深深地陷在眼眶內,但眼球卻異常的吐出,給人一種長期處在暴怒中的驚悚感。

夏十三聽到他這麼說,心裏甚是感激,答應他明天再去,說今晚他要去拜會一個朋友。他哪裏有什麼朋友,他就是想一個人待著,過一天是一天,他害怕和普通的陌生人的交際,害怕那些因此而產生的拘禮和距離感,他怕偽裝,偽裝出自己像是這大千世界中庸庸碌碌的一個,戴著人盡皆有的麵具。好在站在他眼前的這個看起來形象有些奇異的男子,眼神和身上充滿了一種低俗的傾向,文明和禮節在他身上似乎存留的不多。這讓夏十三微微舒適了一些,他喜歡原始的東西,或者說,喜歡本真一些的人和東西。兩人在暗夜裏東拉西扯聊了一會兒,男子毫無陌生人的客套,是那種徑直的就能和陌生人開起玩笑的人,眼神和語言裏帶著一種底層人對假正經人的鄙夷和不屑。夏十三覺著這個人還蠻好玩,也和他開了幾句玩笑話,兩人便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