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9章 故鄉行吟(10)(2 / 3)

我不敢跟你兒戲,提了你砸壞的郵箱往郵局走。路上我焦灼地想著怎樣才能把你騙去住院的計策,急得像家裏有大火在燒房子。一進郵局的門忽然一個靈感闖入我的腦子,我找到郵局領導,詳細說了你的情況和我的想法。郵局誰都了解你,他們積極配合了我。我找了一張白紙,又找了一個大點的牛皮紙信封。用毛筆摹仿毛主席的字體以毛主席的名義給你寫了一封回信:“×××(父親名)同誌:因外出私訪月餘,回京方見你三十餘信,甚為感動,遲複為歉。你信所言情況至關重要,務請從速來京麵談。致革命敬禮毛澤東×月×日”。那幾年毛主席筆體極為流行,我成天沒事就摹仿毛主席的草書。關鍵的字,尤其“毛澤東”三字仿得像極了,封好後又在前後各打一個郵戳,該是北京郵局那個戳弄模糊了。我拿了偽造信,心懷野鹿樣往家走真怕一見你那冒藍火苗似的毒眼睛識破我的陰謀。快進家門時我跑將起來佯裝氣喘籲籲一臉驚喜之色,見麵不容你分說我便慌忙報喜:“爸爸,黨中央給你來信了,快看是不是毛主席的!”

爸爸日夜想著毛主席的回信鬼迷心竅了,見狀毫沒懷疑便信以為真。拆信前朝著北京方向恭恭敬敬鞠了一躬,口中又念念有詞一番:“至高無上的絕對英明的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中華人民共和國偉大公民×××(你自己名字)先生向貴中央致以崇高敬禮,禮畢,隆重接旨開始!”又在臉盆中洗了手方用剪刀裁開信封小心翼翼抖開信紙。爸爸,我真難以形容你看見信的表情,既像古時趕考中了狀元的讀書人接到喜報,又像夢中做了皇上的阿Q,還有點像裝瘋賣傻的小醜。你麵對屋裏的毛主席像敬了三個舉手禮,鞠了三次躬又磕了三回頭,跪在地上捧信一字一頓誦讀一遍。然後,你起身把信讓我看了一遍,要回裝進貼胸衣兜,直呼我的全名吩咐道:“你是軍人,不用我多吩咐,該懂得落實最高指示不過夜的道理,隨我星夜出發。”這是我沒料到的突然情況。入院手續,錢糧衣物和看送人等都沒找好,真要連夜出發一切全措手不及。我便進一步哄騙你說:“今天已經沒有車了,無法出發。這是進京去見毛主席,你衣衫襤褸是對毛主席的不敬。

該理理頭發,洗洗澡、換上幹淨衣服,還需起些糧票帶上等等!”你認為我的話極有道理,便一件件認真辦起來。一辦這些具體小事,你又像平時沒犯病的你了,小心謹慎,紮紮實實,錢糧該帶多少算得精精細細。自己刮的胡子,讓我給你理的發,換上我以前郵給弟弟的軍裝。這樣一打扮,爸爸你那一身蒼老和瘋人氣沒了,年輕得側麵看去像我們連的二排長,既高興又嚴肅,跟常人一樣。跟我說話從來沒有那樣和藹過,所有的警戒全放棄了,說大政方針定了一切由我具體安排。爸爸,你對我的欺騙給以那種真誠的信任實在讓我心裏難過,我真不理解騙子們騙了可憐的好人時怎麼會吃得下飯睡得著覺。我不得不贖罪似的把探家帶回的水果一個勁給你吃,好像你吃一個水果就是吃去我的一分不安。你隻吃了兩個,其餘全分給弟弟妹妹們,媽媽也分到了,這在你的犯病史上是沒有的。一紙假信竟勝似所有靈丹妙藥。爸爸,我計算好了車次,一切準備停當之後,咱倆先乘汽車出發,弟弟和你學校的陪送老師乘後邊的汽車,這你全然不知道。

我們在火車站等車時你忽然發現他們,他們像捉迷藏樣想躲,我看要露馬腳,忙上前和他們打招呼,演戲一樣說著騙你的謊話:“你們去哪兒,咋沒跟我們同車走哇?”弟弟隨機應變答得也一樣成功:“我們單位忽然接到沈陽長途電話,同齒輪廠的訂貨出來了,廠長派我去發貨!”我又問爸爸學校的老師,他說到沈陽一所有名的中學學習教育革命經驗。爸爸一點兒沒懷疑,還給他們煙抽,很高興說:“正好咱們是個伴兒,湊手打撲克吧!”你掏錢在火車站售貨亭買了盒撲克,在車站就要打。我穿軍裝在車站不好玩撲克,你不答應,我怕壞了大事隻好同你玩。我不時出錯牌,因為我在琢磨買車票和買完車票以後的謊話怎麼說,主要是怎樣才能使你同意在我的部隊駐地沈陽下車而不是去北京。沈陽的精神病院我有辦法聯係住上,其他的實在難。精神病人竟多得提前幾個月預約而住不上院,各地的精神病院都是如此,那幾年中國怕是精神病人最多的國家了,聽弟弟說以前爸爸住過的一所精神病院,旁邊一個糧庫失火,全體精神病人奮不顧身爭先恐後沒用消防隊來人就把大火撲滅了,不少病人燒傷了,若論表現起碼有幾個該記二等功的,可他們是瘋子,沒有正常理智沒有被記功的資格,他們的事跡隻是被當為笑談傳傳了事。精神病人們啊。我忽然想出了計策,假托上廁所時溜進售票室,同售票員講明情況請她配合。爸爸,買票時我故意讓你聽見要買的是北京票,售票員也故意讓你聽見大聲說:“進北京要省以上機關介紹信!”我裝模作樣拿出通行證,售票員看後扔出來說:“上麵隻寫沈陽就隻能買到沈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