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故鄉 ——那一種時時露出的村相,逼我無限悲涼(2 / 2)

賈平凹:自私本身它是身體裏邊有,是人性裏邊有這個東西。人性裏邊有貪婪啊、自私啊、吝嗇啊、狂妄啊、驕傲啊、示狠啊、凶殺啊、偷盜啊、窺伺啊這些成分。環境不一樣的時候,這些就冒出來了,遇著啥環境冒出啥來,比如說很貧困的時候,自私的成分就出來了,因為就隻有一個饅頭,你要吃、我也要吃,我肯定是一人一半,我那一半肯定掰多半些。這種環境把你逼得,你自私的功能就出來了。我這裏有十二個饃咱倆吃,你吃吧你吃,我不要你吃掉吧……那就顯得大方。人性成分多得很,就看啥時候遇著啥,把啥釋放出來。那個魔鬼匣子,魔鬼咋出來的?那是遇著啥才出來的。比如說我正在談戀愛時,我肯定是溫柔的,我看花也是好的,啥也不傷害,我也很文明。我在這兒正受人罵呢,你欺負我了,那我看啥都不順眼。

走走:我看過有關愛斯基摩人生活的一項記錄,它這樣寫,“對愛斯基摩人而言,存放多餘食物最好的地方就是別人的胃。”這種分享不是因為他們天性裏沒有自私,而是為了確保自己往後欠缺食物時也能得到對方的回報。付出其實是為了更好地得到。

賈平凹:自私吧我覺得倒不一定是一個多不好的詞兒,從那字義上來說,自私,那現在也保護私人財產。你連你自己都不愛惜,你不可能愛惜我。但啥都有個度,自私的人不要超過那個度,你超過那個度,光想把我的東西都歸你,那就是掠奪了。自私是允許的,所以我原來經常說,咱有時怨恨有些朋友背叛你、有些朋友加害你、有些朋友落井下石,出現好多不好的東西,但後來再一想,朋友畢竟是朋友,你不能把朋友當你的親人來對待,當你的父母兄弟姐妹來對待,你不能這樣來要求人家,不能把朋友當我哥或我父親,用那種我對他們的要求來要求朋友。但是對家人、對父母兄弟姐妹也不能當我自己,隨心所欲、想做啥就做啥,也不能那樣來要求。這樣的角度一處理,好多事情就平衡了。

走走:但是我覺得,人性其實是經不起檢驗的。

賈平凹:我覺得對著。兩個人結婚的時候,肯定誰也沒想要離婚,都不是準備著為了來離婚而結婚來的吧,當然每個人生是為了死的,但結婚肯定不是為了離婚來的。因為人這個動物,為了一個啥東西,他在瞬間是真實的。比如誰喜歡個姑娘,對她有啥性愛要求了,他表現、發誓、對她許好多願,那種願在那個瞬間絕對是真實的,他不會說謊。但是過後他不一定徹底能保證那個事情。

走走:你後來上了水庫大壩工地以後,在指揮部辦了戰報,當時出於充實版麵目的開始寫詩。這其實從客觀上開始了你的創作生涯,那後來怎麼寫起了小說?想過成為一個詩人嗎?

賈平凹:我上大學整整寫了三年詩,整天寫詩,自己油印那詩集,暑假都不回去在屋裏寫長詩,還出版過長詩。我出過詩集,我發的詩還多得很。大學畢業後還寫了幾年詩,八十年代還在那兒寫詩。後來吧才慢慢地過渡到這兒,那是沒辦法,那個時候寫詩,寫得多發得少,就慢慢把你消磨得……詩人都要浪漫、比較瀟灑,詩人都像美院學生一樣,長頭發啊,穿得……後來我覺得,感覺寫不出了,就開始寫散文、小說。

走走:那你現在寫小說,有沒有這種感覺寫不出的時候?

賈平凹:現在起碼還沒有出現這種感覺。

走走:詩和小說應該沒有本質區別?

賈平凹:那說不來了,那真的說不來。

走走:一般來說,寫作的衝動似乎都是源於某種閱讀?

賈平凹:我輟學回鄉後修過水庫,看到一本書,沒頭沒尾,後來上了大學才知道是孫犁的《白洋澱紀事》。對那裏邊的短小說有興趣,就模仿著在筆記本上寫,寫了一大本,全是自己經曆的和身邊的人事。我上大學時,那個筆記本丟失了,大學畢業後有十年吧,我回了一次老家,有一文學青年說他有我一本筆記,是輾轉了五六個人的手得到的。我用別的東西將筆記本換了回來。這本筆記一些文友看了,覺得比我現在寫的還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