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故鄉 ——那一種時時露出的村相,逼我無限悲涼(1 / 2)

? 一樣的瓷片,有的貼在了灶台上,有的貼在了廁所裏,將灶台上的拿來貼在廁所裏,灶台上的呼天搶地,哪能聽到廁所裏的啜泣呢?

? 我讀過許多關於知青的小說,就把農村寫成像地獄一樣……他們不應該到鄉下來,我們就應該生在鄉下嗎?當我後來成為一名作家,我卻沒有寫過一個字的知青文學作品,因為我感情不一樣。

走走:在《我是農民——鄉下五年記憶》裏有一段我印象特別深刻,“我記得有一首流行歌曲《小芳》,暴露的是那些時過境遷之後,回到城市裏的知青對拋棄了鄉下姑娘的一份懺悔的心態,我特別厭惡這種淺薄。他們在時代中落難,卻來到鄉下吃了我們的糧食、蔬菜和雞,奪走了我們的愛情,使原本荒涼的農村越發荒涼了。他們走了,剩下的還是那些農民……”這是當時農民與知青間真實的感情寫照嗎?

賈平凹:我讀了不到兩年的初中,學校放了長假,我被劃為1967年的初中畢業生,那時我才十四歲,回到了棣花,成了名副其實的農民,要按那個年齡段那個經曆,在農民裏我也屬於知識青年,但是現在在大多數人的概念中,中國對知識青年隻限定到原本住在城裏,有著還算富裕的日子,突然敲鑼打鼓地來到鄉下去鍛煉當農民的那一批人,才叫知識青年。而回鄉,就是家本身就在農村,但是他又在上學,回到家鄉的,他就不承認你是知識青年。我的家原本在鄉下,本來就是農民,像我就屬於回鄉青年,不叫下鄉青年。回鄉青年比下鄉青年似乎在人們概念中要低人一等,社會也不關心這些人。

知青文學在社會上流行的時候吧,我讀過許多關於知青的小說,就把農村寫成像地獄一樣,然後那些城裏的孩子到那個地方就像公子落難一樣,離開了親情,離開了舒適,到鄉下去受許許多多的苦難,或是女的叫村隊長強奸了、或者吃的苞穀麵糊糊、或者是幹多大體力活……就覺得一肚子委屈,實際上回鄉青年他更委屈了,而且農村那些人他世世代代都是過的那日子。言語間他完全是站在城市人的眼光來寫農村,他不是站在農村來寫知青。我隻是覺得委屈,他們不應該到鄉下來,我們就應該生在鄉下嗎?一樣的瓷片,有的貼在了灶台上,有的貼在了廁所裏,將灶台上的拿來貼在廁所裏,灶台上的呼天搶地,哪能聽到廁所裏的啜泣呢?

知青當時在農村還算好的呢,居高臨下,有房子、有基本口糧保證,別人就沒有保證、還有可能去當工、上學啊、就業啊,回鄉青年就沒有了。我當時多麼羨慕這些知青啊,他們可以定期回城,他們帶來了收音機、書、手電筒、萬金油,還有餅幹和水果糖。他們穿西褲,脖子上掛著口罩,有尼龍襪子和帆布褲帶,他們見識多,口才又好,敢偷雞摸狗,敢幾個人圍著打我們一個。更喪人誌氣的是,他們吸引了村裏漂亮的姑娘,姑娘們在首先選擇了他們之後才能輪到來選擇我們。

知青文學在相當長的時間裏走紅於中國文壇,我後來成為一名作家,雖然也寫,卻沒有寫過一個字的知青文學作品,沒有寫過一篇關於知青生活的文章,因為我感情不一樣。另一方麵,因為我這裏沒有知青,我對那方麵知道的不多,我鄰村有知青,而且我那兒知青都是縣上下來的,他縣城上的娃基本還是鄉下的娃,而且時間都短。但是我上大學以後采訪過知青生活,前年我到鳳縣去,為啥我到鳳縣去?當年我上大學時采訪過那個村,它就是當年全省知青的一個先進點,一個小村,我寫《天狗》就寫那個村裏的事情,我跑到那個村子去看去了,三十年沒去,一看那地方那些個山民,還是那樣子,有幾處新房子,我跑上去照張相再下來,就懷念那段生活。知青那都是人尖尖的人,那都是精靈人,在農村都喜歡精靈人,讓他們當這隊上的領導,帶著大家改天換日,生活不像……當然也有受苦難的,被人家強奸啊、被人家欺負啊,那畢竟少數。那個時候專門有知青幹部管這些,誰敢把這個軍婚破壞了、把知青破壞了,那是判刑的,那時專門有人管,所以一般……

? 人性成分多得很,就看啥時候遇著啥,把啥釋放出來。那個魔鬼匣子,魔鬼咋出來的?那是遇著啥才出來的。

走走:在你做農民的那幾年裏,社會大環境是相當貧困的,而一分錢、一根柴火、一把糧食,對於生命都是重要的,人在那樣一個背景下可能不自私都不行,那你覺得自私更多是出於人的本性還是受環境所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