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信?你一邊當主任一邊當會首,一手搞校對一手桃花會,兩手都很硬嘛。我跟你說件事,你立馬向我要錢你信嗎?”
“這不能怪我,問題出在你身上,像你這種文盲肯定覺得錢可以買到一切。說吧,要買什麼?”
“把陶傳清的大名加進《桃源市誌》。”
“真是文盲的無知。國有史、族有譜、地方有誌,方誌是什麼?是傳之萬世的地方曆史,不是你家牆上的黑板報。”
“拉倒吧,一本沒人看的、自費出版的文字垃圾,被你一吹,成了《毛主席語錄》。”啞巴從書稿中抽出《讚助編修〈桃源市誌〉的單位、個人名單》說,“這是什麼?不打自招吧。”
“老兄啊,有這麼簡單就好了。”鄭超群戴上老花鏡,翻出《人物》部分示給啞巴,“你老丈人至少跑了十次,我這裏可是七樓,每次都爬得汗流滿麵氣喘籲籲,為什麼,不就想榜上有名嗎?”
啞巴搶過書稿,掀得嘩嘩直響,一指說,“這,這不是一大串教授高工,怎麼不能加一行?”
鄭超群歎息,“你老丈人想上的是《傳記》,不是《名表》。”
桃汛一拍手,“那就來一段《傳記》唄。”
“副廳以上級別,少將以上軍銜,教授必須博導,陶傳清同誌憑哪一條?”
“陶傳清的大女兒、二女婿跟方誌辦主任是一個簍裏的鱉,就憑這一條。”桃汛拍拍鄭超群的大肚皮,“我告訴你胖子,有什麼要求盡管提,事情辦不妥,老娘掘你的膏炸油。”
鄭超群欲言又止,厚厚的手掌在腰間的贅肉上摸來摸去,“別的倒沒什麼,最近案頭上的工作比較多,不得閑去應桃花會,有人替我就好。”
啞巴一下就聽懂了,“要把你的桃花會盤給我?”
鄭超群屈肘向後背抓癢,雙重下巴因舒坦歪到一邊,“哪裏哪裏,就幾張白條,幾張白條盤給你。”
鄭超群從抽屜裏找出一遝顏色不同形狀各異的紙片,用回形針一別,交給啞巴。啞巴托在手心掂量掂量,問,“多少錢?”
“我拚過了,正好六萬。”
第一張白條是這麼寫的,“82日欠正5000正月英。”啞巴左看右看不得其解,鄭超群湊過來解釋說,“這是鄒月英寫的,意思是‘8月2日,欠鄭5000元整,鄒月英。’”
“我靠,就是那個跛腳英吧,這不天書嗎?”
“她可不容易,自己左腿殘疾,走路要在地上劃8字;丈夫是啞巴,靠打手語賣錫器。兩個人、一張嘴、三條腿,說的就是他們家。開始的單百會、單千會都理得有條不紊,每鬮她都能按期結會。”
啞巴從隨身的公文包裏掰出六紮百元大鈔丟在桌上,“你的呆賬我兜走,陶傳清同誌的傳記怎麼辦?”
“你讓他自己寫個千字簡介,記住,要突出在水蜜桃豐產栽培和推廣方麵所做的貢獻,當副校長之類一筆帶過就可以了,這樣我才好處理,當作特殊人才。”
桃汛喜出望外,“千字小傳啞巴馬上寫給你,到時候你們哥倆一塊去送大樣,給老頭一個驚喜。”
啞巴坐在能旋轉的老板椅上埋頭寫小傳,鄭超群換到客人的位置,用肥嘟嘟的指尖敲擊桌麵。敲著敲著就下了決心,把憋住的心思倒出來:
“老弟啊,一旦出現打白條,就說明桃花會有長會短會、內外壓會、會中套會、實抬空抬,我研究過浙江、廣東幾個縣民間標會的情況,他們的經驗證明,這時候就離爛會不遠了。你想,會款周轉不靈,會首隻能用新會收來的錢支付老會的款。這種以會應會、以會蓋會的做法實際上是拆東牆補西牆,十隻壺還是九隻蓋,所以才會有白條呀。老弟啊,你要有思想準備。”
啞巴筆走如飛,對著紙張說,“你能告訴我該怎麼辦嗎?”
爛會是個死症,除了一通正確的廢話,鄭超群還能說什麼呢?桃汛倒是看得開,“啞巴知道自己玩的是什麼遊戲,說句良心話,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什麼叫身不由己?什麼叫力不從心?什麼叫命中注定?說的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