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英雄末路(3 / 3)

徐元平道:“大丈夫豈能貪生避死?在下雖知非老前輩之敵,但極願舍命領教老前輩幾招絕學。而若在下傷在老前輩的手下,也許能使老前輩心中的積憤,稍為平息一些。如若在下幸勝了老前輩,老前輩敗於慧空大師之手一事,也該心平氣和了。”

那青衣老叟臉色一變,緩緩走了三步,道:“老夫見識一下你馭劍術,已有幾成功力。”

徐元平暗中提聚真氣,戮情劍緩緩在前胸劃了一個半圈的劍圈,肅然說道:“老前輩請!”

青衣老叟道:“老夫讓你三招。”

徐元平道:“老前輩如若定要相讓,一招也就夠了。”右腕倏然一振,直欺而上,戮情劍幻起了三點青芒,分襲向青衣老叟三處大穴。

青衣老叟右肩一晃,足不跨步,膝不打彎的避開了一擊。

徐元平收住劍勢,道:“老前輩請出手了。”縱身一躍,直欺而上,戮情劍左搖右揮,幻起了一片青芒,波翻浪湧直罩過去。

易天行冷眼旁觀,發覺徐元平出手的劍勢,似是更加淩厲許多。

那青衣老叟自恃身份,不肯施用兵刃,但憑一雙肉掌,抗拒徐元平手中鋒利絕倫的戮情劍,但他的手法怪異,世所罕見,掌指運轉之間,著著指襲向徐元平雙腕脈穴,迫使他中途撤劍。

表麵上看去,徐元平劍勢如虹,著著淩厲,排山倒海一般直罩過去。但事實上卻已是打的十分吃力,那青衣老叟的掌指,有如附腕之蛆,揮之不去,避之不開,始終不離開他雙腕脈穴。

這兩人驚心動魄的惡戰,使一側旁觀的群豪,個個緊張無比,雙目圓睜,盯注在兩人的掌指和寶刃之上,臉上神情,也隨著兩人的險招變化。

那紫衣少女看了一陣,突覺熱血上衝,頭一暈,向地上摔去。

那宮裝美婦突然一伸手,接住了紫衣少女的嬌軀,抱入懷中,說道:“姹兒,姹兒……”

這一段時間,紫衣少女連受折磨,她原本嬌弱的身體,更顯得柔弱不堪,看到徐元平和那青衣老叟搏鬥的劇烈,心情大為緊張,一個是生身之父,一個是心上情郎,這兩人,不論哪一個傷死,都將大傷她的芳心,但見兩人的搏鬥愈來愈是凶險,她的心神也隨著增加緊張,終於身體不支,倒了下去。

青衣老叟聽得那宮裝美婦呼叫姹兒之聲,不自禁的轉臉望去,精神一分,被徐元平疾掃兩劍,封閉了他的掌指,左掌呼的拍出一掌“夜半鍾聲”,擊向青衣老叟右肩。

那青衣老叟隻防到了他手中的寶刃,卻不料徐元平突然拍出一掌,如要閃避,勢非向後躍退不可,那將授敵以可乘之機,當下一聲冷哼,右肩一抬,反向徐元平掌力之上迎去。

隻聽砰然一聲,徐元平掌勢正擊在青衣老叟右肩之上。

那青衣老叟雖然中了一掌,左手卻奇詭絕倫的一指點在徐元平的右腕上,戮情劍應手而落。

徐元平飛起一腳,橫裏踢去,左手反腕點出。

徐元平右腕被點受傷,雖然傷非脈穴,但那老人指力雄渾深厚,亦覺得一條臂酸麻難抬。

忽見徐元平探臂撿起了戮情劍,揮轉了一周,疾向那青衣老叟刺去。

隻見徐元平步如行雲流水,劍似長江大河,奇奧怪招,層出不窮,打得輕快靈巧,但攻勢卻又綿密異常,無懈可擊。

所有觀戰的群豪,都為之精神大振,凝神屏息而觀。

那宮裝美婦臉上,也泛現出愕然之色,凝神而觀。忽見徐元平舉劍斜指,左手卻疾快的拍出了一掌。

那青衣老叟臉色忽然一變,屈指彈出。

一縷銳嘯,疾湧而出,向徐元平的左臂“曲池穴”擊襲。

徐元乎突然一矮身子,戮情劍脫手飛出。

一道青芒,盤空飛繞,但卻遲遲不落。

徐元平左手圈了一個圓周,劈出一掌。

青衣老叟揮臂接下一擊,徐元平突然長嘯而起,右手一招,握住了戮情劍,團團亂轉起來。

群豪凝神看去,隻見徐元平每轉上一周,手中的青芒就暴長甚多,心中若有所知,但又不甚了了。

隻見團團飛轉的青芒,愈來愈大,片刻間暴長數尺。

徐元平的人影,已然隱失那青芒之中不見。

那紫衣少女低聲說道:“娘啊!這可是劍道中最上乘的……”

一語末完,團轉的青芒突然暴長成一道青虹,疾向那青衣老叟射去。

那青衣老叟似是早已有備,平收胸前的雙掌,突然一齊推出。

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內勁,直向那青芒撞了過去。

那疾飛青虹,似是被那強猛的掌力擋住,又開始在那青衣老叟身側團團旋轉起來。

青衣老叟兩掌連揮,不停的推出了強猛的內力,但卻始終無法把旋轉在身側的青芒推開。

雙方相持約一盞熱茶工夫,那青衣老叟的臉上突然開始滾落下汗水,但盤轉的青芒,卻愈離愈近。忽然問青芒直衝而入。

那紫衣少女突地尖聲叫道:“徐元平,你不能傷我爹爹啊!”

青芒忽斂,人影乍現,群豪還未看清楚,忽聽一聲大喝,一條人影,疾摔過來。

宗濤大聲喝道:“徐元平!”一把抱住了那條人影。

紫衣少女正在向前狂奔,目睹其情,霍然止下了腳步冷玲喝道:”爹爹,你傷了他。”

青衣老叟肅然說道:“我收招不及!”

紫衣少女道:“我如不叫他一聲呢?”

青衣老叟麵色慘白地說道:“那為父的要傷在他鋒芒絕世的戮情劍下。”

紫衣少女道:“爹爹啊!你勝在女兒一聲喝叫中了。”

青衣老叟默然不語。

紫衣少女又道:“我娘恨了你一輩子,做女兒的不能恨你,但我要讓你嚐嚐老而失女的痛苦。”緩步向徐元平走了過去。

那青衣老叟神情激動,轉眼向那宮裝美婦望去,隻見她一臉冷漠,顯然並沒有出手相阻之意。

充滿著殺機的局勢中,混入父母的慈愛,兒女的柔情,頓然使肅殺的氣氛,為之緩和了不少。

易天行忽然長歎一聲,道:“宗兄,徐世兄的傷勢如何?”

宗濤道:“心脈已停,生機瀕絕,看樣子隻怕是難得活了。”

紫衣少女忽然放聲大笑,道:“死得好啊!死得好啊!”

宗濤怒道:“不是你一聲喝叫,隻怕你那爹爹早已經身首異處,他在生死交關之際,仍不忘情於你,你卻這般的幸災樂禍。哼!化外野民,當真是毫無情義!”

易天行歎道:“今日之局,唯死而已,先發製人,先操一分勝算。”呼的一掌劈向那青衣老叟。

查子清探手摸出一把蜂尾毒針,手腕一揚,疾向那青衣老叟射去。

青衣老叟左袖一拂,一股罡風,應手而出,一片蜂尾毒針,盡為那罡風擊落,右手一揮拍出,迎向了易天行的掌力之上。

易天行隻覺一股強淩的反震之力,撞了過來,心神登時為之一震。

駝、矮二叟和那紅衣缺腿大漢,齊齊揮動兵刃衝了上來,天齊道長也拔劍迎上,眼看一場武林第一流高手的混戰,即將展開,那青衣老叟卻突然大聲喝道:“住手,老夫有話要說!”

雙方齊齊停下手來,凝神而聽。

隻見那青衣老叟一拂胸前長髯,說道:“老夫隻道當今之世,隻有一個慧空堪與老夫匹敵,但也未必能勝老夫。但他卻勝了我一拳半腳,事後老夫思量那次相搏經過,愈想愈是不服,有心再找他較量一次,但他已被少林掌門人,罰於幽室麵壁……”,他望了宮裝美婦一眼,歎道:“至於我們私人間的事,老夫不願公諸於世,諸位最好不要多問。”

那宮裝美婦忽然長歎一聲,垂下頭去。

宗濤早已放下懷中徐元平,準備出手,聽到此處,接口問道:“那以後的事呢?”

青衣老叟道:“慧空在老夫再三相激之下,答應出手,我們在他被罰麵壁的幽室中,互以上乘內功相搏……”,他聲音忽然轉低沉,道:“半宵苦戰,老夫仍然敗在他的手下……”

他語聲越說越沉,到後來幾已聽不甚清。

神丐宗濤冷哼一聲,道:“這一次你輸得是否心服!”

青衣老叟長歎一聲接道:“那一次我輸得仍未心服,隻因我奔波千裏而去,避過了少林寺那許多高手的埋伏後,方與他動手,但他卻一直安安適適地坐在石室中,未曾耗損半分真力,一勞一逸,縱然分出勝負,也不能作準!”他麵現激動之色,目光四掃一眼,接道:

“直到今日,老夫遇著了徐元平後,才知道天地之大,萬物之奇,絕非世人所能臆測,天地間更有武林高手,老夫不能稱霸於世……”,他激動的語聲,又自沉落。

神丐宗濤冷笑一聲,道:“算你還有些自知之明!”

青衣老叟雙目一張,眼神中突又射出逼人的光芒,厲聲道:“但各位不要忘記,普天之下,能與老夫一爭勝負之人,慧空之後,也不過隻有徐元平一人而已,別的人……別的人……”

他緩緩垂下目光,緩緩頓住語聲,隻因他心中已然心灰意冷,是以再也不願說出傷人的言語。

群豪似也覺得心頭十分蕭索,所以大家也都不願說話。

無言的沉默,使四下氣氛更見沉肅。過了半響,青衣老叟方自長歎一聲,道:“意氣相爭,徒逞一時之快,而留百年之憾,數十年的武林盛譽,到後來也無非是黃粱一夢……”

他突地仰天長嘯一聲,嘯聲有如龍吟,四下群豪相顧失色。

青衣老叟似乎也在這一聲長嘯中,泄盡了胸中塊壘,沉聲接道:“此時此刻,老夫終於大徹大悟,再也不願流血,更不願動手……”,沉痛的語聲中,他緩步走向室外,隨著沉重的腳步,他緩緩地接道:“若有人要與老夫為難,隻管出手,老夫決不還擊!”

眾人麵麵相覷,心頭俱是一片沉重,哪有一人還能出手相擊。

靜寂中隻見他身形緩緩走出了石室,腳步聲逐漸遠去……

這石室雖有他的愛妻、愛女和門徒,但他卻未回頭看一眼,似乎他此去後,便再也不會回到人間了。

直到那腳步聲也漸漸消失,紅衣缺腿大漢、王冠中以及南海門下之人,突地伏身痛哭起來,使得四下群豪也為之聳然動容。

宮裝美婦凝目望著青衣老叟消失戶外,冷冷道:“走了最好……”,語聲雖然冰冰冷冷,但雙目中卻已隱隱泛出一串晶瑩的淚光。

易天行回顧了一眼殘廢的左臂,黯然說道:“盛名累人,英雄氣短。宗兄,咱們也該走了!”

宮裝美婦背過身去,拭去目中淚水,說道:“姹兒,跟娘走吧!這十幾年來,我一直沒有照顧你,從今以後,我要好好對你……”

紫衣少女搖搖頭,道:“娘自己走吧!女兒要永留這古墓中了。”

宮裝美婦吃了一驚,道:“什麼?”

紫衣少女道:“女兒已經不是蕭姹姹了!從此時起,我已是徐夫人啦!”

梅娘急急接道:“姹姹,你胡說什麼?徐相公不是死了嗎?”

蕭姹姹道:“就因他死了,如若他還活在世上……”

宮裝美婦接道:“你和他定過親了。”

蕭姹姹道:“女兒早已心許,寒玉釵定盟作證,伴著他一座青塚,卻不料他仍活在人世之上……”,她忽然縱聲大笑了一陣,道:“娘啊!你一直沒有見過女兒之麵,可知道女兒的容色如何嗎?”

那宮裝美婦一怔道:“為娘的曾偷回南海數次,看到你遊戲海濱,隻不過你沒有見過為娘的罷了。”

蕭姹姹道:“媽媽可記得女兒的容貌嗎?”

宮裝美婦道:“尤強過為娘幾分。”

蕭姹姹放聲大笑,緩緩揭開了蒙麵黑紗。

她的傾國容色,早已深深的印在群豪之心,此刻見她揭開黑紗,都不自禁的疑目望去。

目光觸處,都不禁為之一怔。

原來那紫衣少女勻紅的嫩臉上,此刻卻交錯著條條紅痕。

宮裝美婦目睹愛女臉上交錯的紅痕後,突然失常,尖聲叫道:“姹兒,姹兒!是誰毀了你的容貌?”

蕭姹姹忽然流下淚來,道:“是我自己。”

宮裝美婦嬌軀一顫,道:“你自己?為什麼你要毀了自己?”

蕭姹姹望了仰臥在地上的徐元平一眼,道:“因為他死了……”,忽然探手撿起了戮情劍,放在前胸上,說道:“媽媽如是惜愛女兒,那就答應我留在這裏!”

宮裝美婦熱淚如泉,緩緩從頭上拔下一隻玉釵,道:“姹兒,寒玉釵本成雙對,為娘的離開南海時帶走了一支,此釵乃千年寒玉製成,常帶身側,可駐容色,徐相公已經死去,你爹爹掌力雄渾,隻怕已難有良藥可救,用此釵可保他屍體不壞!”

蕭姹姹接過玉釵,一揮戮情劍,道:“你們都該走啦!一盞熱茶工夫之後,我就要發動機關,閉上這座石門,那時,你們將永遠沉淪這古墓中,難再生離此地!”

群豪相互瞧了一眼,緩步向外行去。

這時,群豪都有些心灰意冷,神態蕭索,不複適才那等生龍活虎,豪氣英風。

神丐宗濤回頭望那紫衣少女和仰臥在石地上的徐元平一眼,內心之中泛起來一股黯然的憐惜,暗暗歎道:蕭姹姹天仙花人,容色如花,舉世美女,無與匹敵,那如花盛放的笑容,仍然保留腦際,但此刻的她,卻已容色改變,滿臉交錯著紅痕,徐元平出道江湖,短短近年的時光,已然盛名大噪,武林道上第一流的高手,都對他生出敬畏之心,少年英雄如日初升,近代霸才,鐵膽俠心,隱隱間已成了左右武林大勢人物,卻猝然喪命古墓。她為他毀去了閉月容貌,他為她斷送了一條性命,這是因果報應?

忽見易天行大步走了回來,麵對徐元平的屍體,曲下一膝,單掌當胸,朗聲道:“世人都知我易天行積惡如山,卻不知我易某人的霹靂手段正是我慈悲心腸,仁善與凶殘未到真相大明時,極難分辨……”

群豪齊齊止步,凝神靜聽。

隻聽易天行繼續說道:“我易某生平之中除了對宗濤敬重之外,,折服的隻有你徐元平一人,天不假英雄之年,留下了一局殘棋,但望你英靈相佑,助我易天行完成你未竟之願,待武林底定,大局坦蕩之日,易天行將結廬孤獨之墓,以餘年相伴英靈。”

兩行英雄淚,點點灑落胸前。

神丐宗濤突然長歎一聲,道:“易兄,咱們該走啦!”

易天行站了起來,拭去淚痕,大步向外行去,將要出門之時,突然又回過身,說道:

“蕭姑娘!”

蕭姹姹淡然一笑,道:“什麼事?”

易天行道:“姑娘胸懷絕才,世間無難你之事,不知世間有沒有能使徐元平複生之藥?”

蕭姹姹道:“告訴你也不妨事,但我相信沒有人能夠尋得救他之物。”

易天行道:“姑娘說出聽聽!”

蕭姹姹道:“萬年雪蓮子,千年毒蟒膽,百年鯉魚血,成形何首烏,四物齊全缺一不可。”

宗濤怔了一怔,道:“能有相救徐元平的藥物,想來定有使姑娘複容之藥了。”

蕭姹姹微微一笑道:“縱然能恢複我絕代容光,憐世人有誰能欣賞?”徽微一頓又道:

“古墓關閉在即,諸位快些走啦!”

宮裝美婦黯然一歎,道:“姹兒,千古恨事唯一情,為娘的要去了。”

蕭姹姹道:“女兒不送啦!”

宮裝美婦日光一掃南海群豪,厲聲喝道:“你們還留在這裏作甚?”

南海門中群豪相互看了一眼,隨在那宮裝美婦身後,跟著中原群豪魚貫步出石門,行不及丈,突然響起一聲大震,那沉重石門疾合一起。

一縷婉轉的歌聲,由石門中傳了出來,淒涼幽沉,動人心弦,群豪隻覺腳步愈來愈是沉重,心頭如負重鉛,鬥誌全無,豪氣盡消,神情蕭索的步出甬道,看落日西沉,已然是黃昏時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