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1 / 1)

後記

我身邊的一個熟人,忽然間車禍去世了。在他剛剛因為嫉妒而擔心我——怕他和所有人都爬上了某個台階,我還很不幸地在底層攀爬的時候。我從未因此對他有過怨念,在我的心裏,他是一個有點兒小理想,又總是迫切地想要得到很多東西的凡人,他喜歡熱鬧世俗的生活,這絲毫沒有什麼。我們身邊的大多數人,不外乎如此,常常因為別人的得失而憂心忡忡,卻忘了,生命中的悲歡其實與別人並沒有太多的關係。但我卻因為他的意外離去,而深深地悲傷。他還那麼年輕,尚未來得及看到嫉妒的那些人有怎樣庸常的結局,便永遠地失去了將他們一一打倒的機會。

我在這本書中,所寫下的這些熟悉的村人,他們在我的生命中,同樣扮演了這樣的角色。我熟悉他們的日常,卻說不上多麼喜歡。他們用閑言碎語,給予我傷害,但也因此勾連起我整個敏感焦慮又孤獨的童年。這樣的烙印,刻在人生的源頭,並融入我的血肉,最終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所以我要用文字記錄下這些曾經鮮活的個體,就像記錄下自己人生中的一小段時光。

我常常想,那些與我們同行一段路程,卻注定不會是同類的人,在我們的生命中,到底是怎樣一種存在呢?如果沒有他們,我們的某段生命,是否還會如此跌宕起伏,並充滿了需要時間才能慢慢平複的悲傷?許多個夜晚的夢裏,又會不會有他們陪著,一起曆經詭異的荒野奔逃?如果生命是順遂乏味的,那麼,我寧肯選擇與他們為伍,並時時地接受來自他們言語的鞭撻,折磨,或者嘲弄。

所以當這些村人很少再參與我的生活,我忽然就對他們生出了懷念。而當其中的一些,悄無聲息地化為村莊裏的泥土,或者一縷閑散的炊煙,飄過日漸蕭條的大道,我也像悼念那位熟人一樣,深深地悲傷,並原諒了他們在人世間所有的自私。

我因這樣的寬容,而熱愛這個小小的村莊。我將自己在塵世裏一切英雄的夢想,都放置在這裏。就像兒時把一塊撿來的石子,當作珍寶,藏在某一棵盤根錯節的梧桐樹下。不管村莊曆經了什麼,那一顆隱匿在泥土裏的石子,總不會丟失。或許,它還會像童話裏寫的,孕育出更多的石子,它們安靜地擁擠在地下,沒有什麼人,能夠打擾它們天長地久的睡眠。

我愛這些遊蕩在村莊裏的閑人,不管他們已經默默無聞地死去,還是依然隨意潦草地活著。

後記。

2017年3月12日於青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