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1 / 1)

五十二

我對亡友的這種感覺一直沒有消退。實際上,我從一開始就對此感到恐懼。就連期盼許久的婚姻,也是在這種不安感中舉行的。我本人無法預料自己的前途,可我覺得婚姻也許會使我的心情豁然一變,成為自己嶄新人生的開端。但在成了與妻子朝夕相處的丈夫之後,我才發現自己那虛幻的夢想,在殘酷的現實麵前如此不堪。我每次與妻子見麵時,都會忽然感覺到K的威脅。就好像妻子站在中間,將我和K緊緊地連接在一起。我沒有對妻子的任何方麵產生不滿,隻是因為這一點而總希望避開她。她不久即覺察出我的情緒,可對其原因不甚了解。妻子常常責問我為何會這樣,有何不順心的事情。對這種事一笑了之也就罷了,可妻子有時卻很生氣。最後,她竟然抱怨道:“你厭倦我了吧。”或者說:“你一定有什麼事瞞著我。”每次聽到這些怨言,我都非常痛苦。

我曾經多次下過決心,要向妻子原原本本地坦白此事。可每當真要向她傾訴的時候,不知何來的某種外力就會忽然抑製我。你是理解我的,所以沒有必要特別說明了。可為了將事實理清,我還是要說幾句。那時,我對妻子沒有任何需要掩飾的地方。假使我以對待亡友那同樣善良的心,在妻子麵前進行懺悔,妻子一定會流著歡喜的淚水原諒我的罪過。我之所以沒有這樣做,並非由於權衡利害的緣故。隻是不希望在妻子的記憶中留下任何汙點,我才忍住沒有向她坦白的。請讓我這樣解釋吧:在純白的物體上哪怕隻留下一滴汙點,對我來說都是極為痛苦的。

過了一年,我仍然不能將K的事情忘掉,自己心中常常感到不安。為了驅散這種不安感,我將自己浸於書海之中。我開始刻苦學習,並等待著將結果公之於世那天的來臨。但是強行設置一個目標,又強行盼望能夠有朝一日實現這個目標——這個行為分明是癡心妄想,隻能令我更加不快。我再也沒有辦法把心沉浸於書海之中了。於是,我又抱著胳膊,望向了世間。

妻子覺得我如今心情如此放鬆,是由於沒有為每日生計所迫。妻子家裏也算有些財產,母女二人就算終日坐食也過得下去。而且以我的境況,就算不出去工作也無大礙。妻子這樣想大約還有些道理。雖然我也多少有些被慣壞了,可這並不是我閑在家中的主因。在受到叔父的欺騙之後,我深切地感到對他人不可信賴。我隻是覺得他人是不好的,而自己還是很厚道的。於是便產生這樣的信念:無論世間如何不堪,我一定是正人君子。可K的事件卻將我的這份信念破壞,我覺得自己與叔父是一類人。這種感覺令我惶恐不安。對他人心生厭惡的我,如今對自己也產生了厭惡,於是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