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1 / 1)

五十四

不久,妻子的母親就生病了。請醫生來診治,說治不好了。我竭力在一旁照料。這是為了病人,也是為了愛妻,如果再說有什麼更重要的,終究還是為了人。我以前也想過一定要做點兒什麼,可什麼都做不成,最後隻能袖手不做。與世間隔離的我,頭一次以己之力,多少做了一些好事,我的這種自覺也是在那個時候產生的。而做的這些事情,可以說是以一種贖罪的心情進行的。

妻子的母親去世了。家裏隻剩下我和妻子兩個人。妻子對我說,此後世上隻有我可以依靠了。自己都感覺靠不住的我,在看到妻子麵龐的那一刻不禁淚流滿麵。我心裏想她是個不幸的女人,並且對她說出了這個想法。妻子問為什麼。她不了解我的內心所想,我也無法向她解釋。妻子哭了出來。我非常後悔,由於自己平日就以扭曲的邏輯來觀察她,所以才說出那樣的話。

妻子的母親去世之後,我盡量對妻子溫柔相待。這樣做並不僅僅出於我對她的愛。我的這份溫柔還有拋開個人因素之外的更宏大的背景。這與看護妻子母親時的心情是完全一樣的。妻子看上去相當滿足。可在這滿足感的背後,似乎包含著由於對我無法理解而產生出的淡淡不滿。就算妻子可以理解我,這種對我的不滿感也隻會有增無減。對女人來說,相較於來自偉大人道立場上的愛,她們更喜歡多些關注自己的愛,哪怕這份愛多少會偏離常軌。我認為女人的這種心態要遠甚於男人。

有一次,妻子對我說:“為什麼男人的心與女人的心就不能完完全全地貼合在一起呢?”我含糊地答道:“隻有年輕的時候才會吧。”妻子可能是在回憶自己的過去。不一會兒,她發出了輕微的歎息聲。

從那時起,我胸間時常會閃過一個可怕的陰影。最初,那陰影會從外部偶然襲入,我驚訝、顫抖著。可過了不久,我的心卻同這可怕的“閃靈”呼應起來。最後,即便沒有從外麵襲入,我也覺得這個“閃靈”好像天生就潛藏在我的心底。每當我產生這種感覺的時候,就會懷疑大腦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但是,我從沒有想過去找醫生或者其他人看看。

我深深地感到人的罪孽。正是這種感覺使我每月都去參拜K的墓地,使我竭力照顧妻子的母親,使我溫柔地對待妻子。為了這種感覺,我甚至希望路人能鞭撻自己。在這個階段緩慢移動的過程中,我覺得與其讓別人鞭撻,不如自己鞭撻自己;與其自己鞭撻自己,不如自己殺死自己。無奈之下,我決心以死掉的心態活下去。

從我下了那樣的決心到現在,應該有幾年的時間了吧。我和妻子仍如往常那樣和睦地生活。我們二人絕非不幸,反倒是很幸福的。可我身上的一點,那個非常難以改變的“一點”,在妻子眼裏似乎總是個黑影。一想到這裏,我就會對妻子感到非常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