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夜深忽夢少年事(1 / 2)

自序 夜深忽夢少年事。夢中樓台影動、燈花初落。斯時斯景,正宜“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然而說來奇怪,我臨窗而吟的,卻並非前人先賢們的名篇雋句,而是自己所寫過的一首詞。其實那根本不能算得上是一首詞,無韻可依、貽笑大方。但在那樣的夜晚、那樣的夢境,我所想起的,偏偏是它:

簟紋秋水幾許長?輕舸淺唱,兩兩紅裝,晚風暗助舞衣香。

遙憶芙蓉在瀟湘。俊逸浪漫,雍容浩蕩,明月來時醉流光。

明月來時醉流光。流光逐水,歲月嬗替。屈原說:“時不可兮驟得,聊逍遙兮容與。”世間能逍遙容與者,唯夢想而已。正如某首歌中所唱,“誰能給我一雙翅膀,飛到最遠的地方。用盡全力乘風而去,穿過黑夜的阻擋”。夢想就是這樣一雙會飛的翅膀,是遊離於光陰歲月之外、盛開不敗的芙蓉,永遠俊逸浪漫,雍容浩蕩。

按照通常的看法,人生中最是充滿詩情畫意的時代,必屬少年之時。可惜少年時代,在學業為重的大環境下,有如籠中鳥、網中魚,天空雖廣,大海雖闊,卻無從奮飛,無從騰躍。拘於狹小的天地,十六歲的花季並不是人們想象中的那樣繽紛多彩。幸喜,我的少年時代有詩詞相陪,而與詩詞相伴的日子,也就成了我人生中最是詩情畫意、浪漫充實的時光。

我與宋詞結緣,大概是在十三四歲吧,是古人極為稱賞的“豆蔻年華”。而緣起卻是因為唐詩,一次極偶然的機會,我從同學家發現並借到一本唐圭璋先生等人所編的《唐詩鑒賞辭典》,如獲至寶,喜愛非常。記得那時我們期中、期末考試,各科成績前三名者都會得到一本筆記本作為獎勵。我得到過好幾本這樣的“戰利品”呢!至今還能清晰地憶起筆記本的封麵——一個戴著俏皮小帽的新疆小姑娘,側首含笑坐在鮮花怒放的草地上,它的名字叫作《花兒歡》。而我竟然別出心裁,將好幾本《花兒歡》用針線裝訂為厚厚的一本,孜孜不倦地在那一盞橘紅色的讀書燈下謄抄起《唐詩鑒賞辭典》所選錄的唐詩來。我奶奶是名退休教師,也是我童年時《唐詩三百首》的啟蒙老師。大約是有感於我的這種虔誠與熱情吧,她特地去書店為我買回了一本《唐宋詞鑒賞辭典》。以當時的物價,購置這麼一本精裝厚冊的書,算得上是輕奢了一把。誰讓奶奶心疼孫女呢:“好好地學著吧,這下可不用熬夜抄寫了。”從此,唐詩宋詞之美,同時縈心銘懷矣。而少時讀詞的情味,恰如辛棄疾所言:“昨日春如十三女兒學繡,一枝枝不教花瘦。”

本書題名“願得柳七心”,卻不是一本隻談柳永之書,盡管所選的辭章篇幅的確以柳永為冠,而筆者於此亦是用力最勤。遙想北宋盛年名都東京,人人都愛柳七郎,家家皆誦耆卿詞。“不願君王召,願得柳七叫;不願千黃金,願得柳七心;不願神仙見,願識柳七麵。”柳七何幸而生此時代,時代何幸而得此奇才。柳七是曆史上第一個寫詞專業戶,而本書中的其餘詞人,則有別於他。寇準、陳堯佐、範仲淹,這三位詞人都曾入閣拜相。呼風喚雨的政壇大佬寫起詞來卻能曲盡婉妙,這還真是——隻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他做不到的。本書還會講到一位神秘的西湖隱士,或許你已猜到他是誰了——是的,就是那位與梅花情定終身的詩人。而壓場出現的,則是被譽為“雲破月來花弄影尚書”的張子野。“人生無物比多情,江水不深山不重。”子野凝思幽歎,琵琶又換新聲。

按照筆者的設想,擬以本書為始發之作,將宋詞評析寫成一個係列。願得柳七心,這裏的柳七,用以借指天下詞人。所願得者,是天下詞人的意脈神髓。真能完成這場長跑嗎?那麼多令人心儀、心動的宋詞,所費工夫之久,是難以估算的。即使做好了“磨洋工”的打算,誌大才疏,多半也會半途而廢、徒呼奈何。雖所望過奢,然而,就如探春者恨不能遍觀天下名園,愛星者夢寐以求的,絕不止於孤星皎然,而是璀璨如海的星空。如果你足夠愛詞的話,又怎會拒絕這樣一個甜美浩瀚的夢想呢?相逢意氣為君飲,願與宋詞過一生。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說起來,隻是一個“柳”字,真能牽動無限思致。我高中時所寫的第一篇作文就叫《問柳》。那年我十五歲,已能背得《唐宋詞鑒賞辭典》中的許多詞作。就今天看來,這當然是一篇不無稚氣卻又刻意為之的少作,但亦可以看出,詩詞對我的影響已是何其深切。茲錄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