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盡江南岸,離人歸不歸(2 / 3)

寇神童在十九歲時就考中了進士,柳永可是考到了五十歲才熬出了“新郎君”的資格。但年輕人也不是人見人愛、處處吃香,至少就當時的統治者宋太宗而言,他更看好成熟人士,在開科取士方麵,“年少者往往罷去”。於是就有人開導寇準說,為保萬無一失,你就在簡曆中給自己虛加幾歲吧,這樣皇上的心裏才會踏實,皇上喜歡給年長者亮綠燈,年少者則往往亮紅燈。但寇準卻拒絕了,他的理由是——做人要以誠為本,怎可謊報歲數以邀君恩呢?結果宋太宗也並沒因為寇準過於年輕而對他有所非難。實誠人,天不負。寇準被授以大理評事之職,正式上崗就業。

這是《宋史·寇準傳》中的一段本事,寇準為人之耿介於此可見一斑。這本書中還有一個故事,也是關於寇準的直而不彎。話說有一次,寇準向宋太宗奏事,太宗聽得無名火起,起身便走。看到龍顏震怒,估計殿堂上的大臣與侍從早已嚇得魂不附體。獨有這個闖了大禍的寇準,並未按照常理搬演以頭搶地、泣血賠罪的劇情,反倒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拉著宋太宗的衣袍不放。不但一言不合就拉龍袍,口裏還念念有詞:“我還沒說完呢,皇上總要聽臣說完後再決定該不該生氣吧?”

說來也奇怪,如此倔強的性格,如此大不敬的舉動,反令宋太宗對寇準轉怒為喜、大有好感起來。宋太宗忽然想起了唐太宗的諫臣魏徵。唐太宗曾說魏徵像個鄉下佬兒一樣可厭可恨,恨得厲害時簡直想要殺掉他。但滿朝文武中,唯有這個寧折不彎的鄉下佬兒,令唐太宗既恨且愛,既愛且敬。魏徵去世後,唐太宗哀哭不已,對左右說:“夫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魏徵沒,朕亡一鏡矣!”在寇準身上,宋太宗看到了魏徵的影子。於是欣然回座,當眾表揚寇準說:“朕得寇準,猶文皇(唐太宗諡號)之得魏徵也。”

也許是因為寇準上述品質的吸引吧,令《楊家將》的作者不畏牽強附會,腦洞大開地將寇準寫入評書,為楊門群英充當了重要配角。其實寇準除了具備忠直不阿的性格、奢侈揮霍的作風、一鳴驚人的天才特質,他還有一個很大的特點,那就是——文人的浪漫情懷。沈括的《夢溪筆談》曾有記載:“寇萊公好柘枝舞,會客必舞柘枝,每舞必盡日,時謂之‘柘枝癲’。”

柘枝,又稱柘枝舞,從西域傳入,唐教坊曲中有《柘枝引》曲目。舞者羅衫錦靴,繡帽上綴有金鈴,在密如雨點的鼓樂中急速旋轉,鼓聲與帽上的鈴聲相映成趣。柘枝舞者多為女子,最初是獨舞,後來又演變為雙人舞、多人舞。按照唐朝的慣例,在舞蹈結束時,舞者須羅衫半脫、袒露香肩。白居易有詩讚歎:

紅蠟燭移桃葉起,

紫羅衫動柘枝來。

帶垂鈿胯花腰重,

帽轉金鈴雪麵回。

唐人喜觀柘枝舞,宋人繼承了這一光榮傳統。比如寇準,就是柘枝舞的狂熱愛好者之一。他狂熱到了什麼地步呢?每次與賓客聯歡都會演出柘枝舞,且不是袖手旁觀,而是身先士卒、大秀舞姿。寇公的柘枝舞跳得是否地道呢?《夢溪筆談》中沒有透露,或者是不方便透露。但就寇公的自我感覺來說,卻是非常棒,因為他跳柘枝舞時總是無比投入,“鈴兒響叮當,鈴兒響叮當”,簡直可以跳得通宵達旦卻毫無累意。寇公因此得了個綽號——柘枝癲。

不知寇公得此綽號是在身居相位之前還是在身居相位之後。如果是在身居相位之後,則這一綽號肯定含有諷刺意味。還有一個問題是,當曲罷舞終時,寇公有沒有遵循慣例呢,羅衫半脫,傲然向人展示他健美的軀體?你以為,但凡股肱之臣必然指的是那些過了天命之年的糟老頭子?嘿嘿,誰說咱大宋的“總理”是糟老頭子?瞧這身段,比健身房裏出來的還強健。然而,寇公想來不是個自戀的人,將柘枝舞跳到了欲罷不能的份兒上,這可不是自戀的症狀,而是真性情的流露。有真性情的人無疑是個任性的人。“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世人看不穿。”相信寇公即使對“柘枝癲”這一綽號有所耳聞,他也決不會因此而有所顧忌,而將繼續我行我素。

厲害了,寇公,堪稱是上得了殿堂,下得了舞場。《夢溪筆談》還有所記,“今鳳翔有一老尼,猶萊公時柘枝妓,雲尚能歌其曲”。寇公亡故後,在陝西鳳翔有一個老尼,自稱是其柘枝妓之一。老尼還能唱出當日的柘枝舞曲。既然有曲,則必然有詞。《花間詞》中的標誌性風景線是:“綺筵公子,繡幌佳人,遞葉葉之花箋,文抽麗錦;舉纖纖之玉指,拍按香檀。不無清絕之辭,用助嬌嬈之態。”如此養眼的美景是由文士與歌伎共同構築的,缺一不可。中國好聲音必須配以中國好詞,就像葡萄美酒須得盛之以夜光杯才能發揮出最佳效果。

那麼,是誰人之詞呢?寇公既對柘枝舞酷愛至深,甚至親自領舞以助推廣,那麼為柘枝曲作詞,隻怕也是義不容辭了吧!何況寇公是非常擅長這種即興創作的。他孩提時所作的那首《詠華山》,以及與侍妾蒨桃之間關於“賜綾”的唱和,都是極好的見證。老尼之所以對多年前的柘枝舞曲記憶猶新,究竟是因為曲高韻長呢,還是因為詞佳意妙?它可是出自寇公之手?可惜寇公並無《柘枝詞》傳世。《全宋詞》中,僅記錄了寇公的五首詞。

繞了這麼一個大圈,我們還是回到原點吧,回到這首清新雅秀的《江南春》。《江南春》為我們展現的寇公,乃是“言念君子,溫其如玉”。誰道寇公隻是一個豪放熱烈的“柘枝癲”?原來,他也有寂寞如雪的時候,他也有黯然神傷的時候。寇公為此詞取名《江南春》,並非是在向“千裏鶯啼綠映紅”的作者杜牧致意,而是在向另一位作者——南朝時的柳惲致意。柳惲有一首五言詩《江南曲》,詩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