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年，在我們這個小鎮上，出現了許多集體和個人開辦的學校：剪裁縫紉學校、木工學校、美術學校、無線電技術學校等等。這些學校對年輕人具有很大的吸引力，一張廣告貼出，從學者雲集，蔚然成了一種風氣。
今年7月22日，在大街的廣告牌上，又出現了這樣一張廣告：
東關武學招生廣告
為了滿足廣大武術愛好者的要求，強身健體，振興中華，我村決定開辦業餘武術學校，自即日起至本月三十日止，招收第一期學員。學期兩個月，學費六元整，本期傳授小紅拳一套，大紅拳一套，短棍一路，特請我縣著名拳師戴榮久任教。冬練三九，夏練三伏，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願學者請速到我村村民委員會報名，過期不候。
東關武學七月二十二日啟
我不是武術愛好者，但是也被這張招生廣告吸引住了。戴榮久，我認識，他是東關黨支部書記。去年冬天，我在東關下鄉的時候，就住在他的家裏，他今年六十二歲，1941年參加革命工作，擔任青救會抗先隊隊長；1943年入黨，擔任村長；1948年擔任支部書記，風風雨雨幹到現在。他怎麼變成“著名拳師”了呢？
我帶著這個疑問，到東關住了幾天，通過多方麵了解，並和本人座談，才弄清了他開辦武學的原因。細想起來，頗有一點趣味，於是擇其要而記之。
人們怎麼發現他身上有功夫
那是7月初的一天下午，鎮黨委召集各街各村的支部書記開會，討論縣委關於調整基層領導班子的決定。討論一開始，就冷了場，在座的十九名支部書記誰也不發言。
黨委書記沒有辦法，隻好點將了：“西關，西關帶個頭吧！”
一個黑胡子支部書記，談了一點感想。
“西門裏，西門裏談談吧！”
一個白胡子支部書記，談了一點認識。
“北關，北關來了嗎？”
一個下巴刮得幹幹淨淨的支部書記，笑眯眯地站起來，說要撒泡尿去。
大家輕輕笑了一下，就又沉默起來。
黨委書記耐著性子，又把縣委文件念了一遍，隻好動員老戴了：
“老戴，你談談吧，在咱們這些人中，數你年紀大，血壓又高，聽了文件精神，你有什麼打算呀？”
大家的眼睛一齊投向老戴。老戴板著臉，半天不說話，兩道灰白的長眉慢慢耷拉下來。黨委書記正要催問，他猛地站起來了，差點兒把椅子碰翻。
他像一個雜技演員，挽挽袖子，緊緊腰帶，左肩抵在椅背上，嘿的一聲，頭朝下、腳朝上拿起一個大頂！拿完大頂，他把桌子一拍，急怪怪地嚷道：
“誰說我血壓高？純屬造謠！”
大家轟地笑了，紛紛說：
“不高不高，老戴的血壓很正常！”
“真沒想到，老戴還有這兩下子！”
“老戴，你一定練過武術吧？”
“那當然，老戴同誌是童子功！”白胡子支部書記顯得特別高興，眉飛色舞地說：“四十年前，城外四關都有武學，老戴的拳法、劍法、刀法、槍法，都是數一數二的，日本人都怕老戴！”
從此以後，一傳十、十傳百，人們就都曉得他身上有功夫了。
他怎麼想起開辦武學
有人說，一些上了年紀的同誌，不願意離開領導崗位，是怕失去了自己的既得利益，或是還有什麼未了的事情要做。果真是這樣嗎？別人的情況我不了解，如果這麼猜度老戴，那就太冤枉他了。
真的，老戴當了這麼多年支部書記，鄉親們想不起他有什麼既得利益。他有三個兒子，兩個女兒，現在都在責任田裏勞動，連一個出去當臨時工的也沒有；在經濟方麵，就更清白了，轟轟烈烈一個“四清”運動，他隻退賠了一個鐵鍁柄。
那麼，在鎮黨委召開的會議上，他為什麼要拿一個大頂呢？人們說，老戴不吸煙，不喝酒，長期的政治生涯，卻使他形成了另外一種癖好：他喜歡通過高音喇叭講話，喜歡聽人向他請示工作，喜歡在村裏的一些公文上簽自己的名字，按自己的手戳……總之，他需要在這塊土地上，有職有權地做事，有聲有色地活著。黨委書記那幾句話，顯然是刺痛了他的心，一時衝動，他便拿了一個大頂。
老戴沒有白拿大頂。鎮黨委再三考慮，讓他當了村裏的顧問。聽到這個決定，他吃了一驚。顧問，他曉得，機構改革以後，地委有這麼一個座位，縣委有這麼一個座位，他做夢也沒想到，村裏也有這麼一個座位！他緊緊握住黨委書記的手，十分感動地說：
“咱們黨辦事有情有義，我一定要盡到自己的職責！”
於是，他那兩隻深沉的、令人敬畏的大眼睛，緊緊盯在兩個年輕人身上。這兩個年輕人，一個是剛上任的支部書記戴新華，一個是剛上任的村民委員會主任楊小豆。新華今年二十六歲，高中文化程度，原來是大隊農業技術員，懂一點樓田菜圃、立體農業什麼的；小豆比新華大兩歲，原來是大隊會計，算盤打得很好。這兩個孩子，是他看著長大的，都很聰明，也很聽話，今後將是什麼樣子？他還得聽其言，觀其行。
通過一段細心觀察，他覺得這兩個孩子表現不錯。村裏的工作，從發展黨員到防治雞瘟，他們都及時地向他請示，及時地向他報告；村裏召開什麼會議，他們都要請他講話；他講話的時候，他們都做筆記，並且做得十分認真。如果他講快了，他們就會打斷他的話說：“大伯，慢點慢點，你講慢點！”——總之，表現不錯。
鄉親們表現也不錯。許多事實表明，他的地位雖然變了，他的威信依然存在。比如上級號召改造連茅圈，西街的楊老萬堅決不改，並和小豆吵起架來。小豆沒有辦法，要和他“去見支書”，他跟上就走。可是一看來到老戴門上，他嘻嘻一笑，扭頭就跑。小豆一邊趕一邊叫：
“別跑，你跑什麼？”
“我隻當去見哪個支書哩，誰和你見這個支書呀？”
“你那連茅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