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我堵。”
老戴知道了這件事，很是高興，一次趕集的時候，特意請楊老萬吃了一個西瓜。
那麼，他怎麼想起開辦武學來了呢？他像是早有準備，又像是臨時動議，我不善於心理描寫，隻能介紹一點具體事情。
一天早晨，老戴正在玉米地裏捉蟲，新華、小豆來向他請示工作。他們想開辦一個醬園，生產麵醬、醬油和各種醬菜。他們說，開辦這樣一個醬園，不但可以安排一批剩餘勞力，還有利於農業產品深加工，實現多次增值……
老戴聽了，板著臉，半天不言聲。
“大伯，你看行嗎？”新華問。
“開醬園就是開醬園，什麼深加工、淺加工！”原來，他討厭他們在他麵前賣弄那些稀奇古怪的新名詞兒。
小豆笑了笑，趕忙解釋說：
“開個醬園，我們就不用到菜市上賣黃瓜、賣蘿卜了，我們就可以賣醬菜，那樣利皮兒大得多。”
“把式呢，有把式嗎？”
“我們想從保定請。”
“資金呢，資金夠嗎？”
“不夠，也差不多，我們想把庫房裏積壓的那些鰾膠處理掉……”
說到這裏，新華輕輕咳嗽了一聲，小豆立刻把話收住了。他們看見，老戴的臉色很不好看，兩道灰白的長眉又慢慢耷拉下來。沉默了許久，他忽然轉了話題：“新華，楊老萬家的連茅圈，到底堵了沒有？”
“堵了。”
“小元家呢？”
“也堵了。”
“你楊四奶奶家呢？”
“正在堵。”
“現在，還有多少釘子戶？”
“好像沒有了，都在堵。”
“走，看看去。”
那天早晨，他走了十幾戶人家，親自檢查了改造連茅圈的情況。關於開辦醬園的事，再沒有提。
原來，老戴忌諱“鰾膠”這兩個字。那是1978年夏天，不知怎麼，他想開辦一個工廠。當時村裏開辦不起別的工廠，他就讓人們支了幾口大鍋熬鰾。那鰾廠產量不低，但產品一直沒有找到銷路。社員們分不上紅，就分鰾膠，分了兩年也沒分完。現在，誰要一提“鰾膠”兩個字，他就火了，以為是諷刺他，這也是人老多疑。
這件事情，和開辦武學有什麼關係？讓我們往下講。
半月後的一天下午，老戴正在玉米地裏鋤草，新華、小豆又來了。他們剛剛接到鎮上的電話通知，明天下午，縣委的徐書記要到村裏來，了解發展商品生產的情況。他們考慮，在這種場合，還是由他彙報為好，顯得更莊重一些。
“不，你們彙報。”老戴走到地頭上，坐在一棵柳樹底下說：“顧問嘛，就得像個顧問的樣子，我不能包辦代替你們的工作。”
“可是，彙報什麼呢？”新華問。
“醬園，彙報醬園。”老戴看看小豆說，“咱們的醬園辦得有點眉目了嗎？”
“沒有，資金還差一些……”
“那些鰾膠還沒有處理？”
“那天早晨，你老人家好像沒有表態……”
老戴像是生氣了，把手裏的鋤頭一扔，說：
“你們以後不要這樣，這樣太耽誤工作！你們年歲不小了，該辦的事，盡管辦，誰拿鋤誰定苗嘛！”
“不。”小豆趕忙說，“我們活到一百歲，在你老人家麵前也是一個孩子。真的，你老人家好比一隻老母雞，我們好比小雞，我們都是在你翅膀底下長大的。沒有你，我們說話辦事，總像坐著沒底兒轎似的……”
“處理吧，我同意！”老戴忍不住嘿嘿地笑了，“你小子真會打比喻！”
第二天中午，老戴指揮著所有村幹部，進行了一次大掃除。村民委員會的屋裏、院裏，打掃得幹幹淨淨，並且用水潑得濕漉漉的。對了，老戴還有一種癖好，他喜歡以主人的身份，迎來送往，接待各方麵的客人。
下午三點鍾，一輛精致的米黃色麵包車停在村民委員會的院裏。車門打開，鎮黨委書記先從車上下來了，接著下來幾個工作人員，最後下來徐書記。徐書記也老了，機構改革以後，當了縣委的顧問，但是人們對他仍然保持著原來的稱呼。他一下車，村幹部們一齊簇擁上去，親切地叫：
“徐書記，你來啦，歡迎你指導我們的工作！”
新華口才不錯，當著許多領導人，簡要地彙報了村裏的基本情況，著重彙報了開辦醬園和今後的設想。隻是彙報當中，他又賣弄了一些稀奇古怪的新名詞兒，什麼改善生產結構，什麼開放式農業生態，一套一套的，像賣瓦盆兒，叫老戴不大滿意。
可是，老徐對新華的彙報卻很感興趣。他眯著眼睛聽著，不住地點頭微笑，好像聽戲似的。據說，老徐十分喜愛青年幹部，尤其喜愛青年幹部中的“文化人兒”。
新華彙報完了，鎮黨委書記說：
“現在，請咱們的老書記講話！”
屋裏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老徐嗬嗬笑著，忙說：
“我不講我不講，小藍講。”
“小藍”是誰呢？老戴四下尋找著，一個坐在對麵的陌生人站起來了。其實，這個人並不小，總有四十上下年紀，滿下巴黑胡楂子。老戴眨巴眨巴眼睛，忽然想起來了，縣裏機構改革的時候，聽說來了一位大學生縣委書記，好像姓藍。那麼“小藍”便是藍書記了。
藍書記謙和地笑了笑，用一口河南話說：“我沒啥好講的，還是請老書記講吧，老書記情況熟悉。”說完和大家一起打開筆記本子。
老徐推辭不過，隻得講一講。首先，他鼓勵他們一定要把醬園辦好，然後囑咐他們其他工作也不能落後。比如改造連茅圈，縣委早在1958年就抓這項工作，抓到現在，仍然是豬吃人屎、人吃豬肉，這是一個很不衛生、很不文明的現象。講到這裏，他情不自禁地站起來了，要求東關集中時間，集中力量，打一個徹底改造連茅圈的漂亮仗……他講得很堅決，嗓門很洪亮，那聲色氣魄，就像當年挎著盒子槍，帶領縣大隊去拿敵人的炮樓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