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 / 3)

第十八章

長街小巷,巷中自有深宅無數,對於暢談家國事的君侯來說,倒也不失為一個好去處。老人衣冠博帶,麵帶威嚴容色,舉止之間,從容有度,顯示出極高的涵養,正是鎮北軍後將軍李冠翁。與他遙遙相對的中年將軍一身月白色繪竹真絲錦袍,腰間一方玲瓏血玉,極盡巧匠之能事,光華溫婉,栩栩如生,手中一柄紙扇也大是不凡,扇麵的山嵐曉春圖乃是出自當代畫壇聖手張道子之手,點點淡墨,便已把曉春時節的山間風物描繪的躍然紙上,極富意趣。將軍意態風流,麵如冠玉,鼻似懸膽,嘴角處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譏誚之意,正是占據豫州一地的舞陽侯燕荊。在舞陽侯的下首,則是商賈模樣的龍騎禁軍長史楚公望,一臉的謙恭和善,不過其他兩人見到此人卻沒有絲毫的怠慢之心,自古龍騎禁軍作為帝王親隨,最是驕橫,軍中搏命的事時有發生,不過自楚公望上任之後,便再也沒有人能違反半條軍規,他人俱以為是龍騎將軍姬軒轅之故,隻有久居朝廷的人才略略知道,楚公望在整肅軍隊中所施展的滔天手段。

“兩位將軍,請恕燕某唐突,未及盟會,便請兩位將軍過府相敘。”燕荊拱了拱手,含笑說道。

“舞陽侯客氣了,現下正是非常時局,為君侯者當行非常之事,老朽與公望兄深受主恩,自當竭力以報。”李冠翁輕撚著長須說道。

“不錯,當今天下危亡,我等各為其主,自當戮力同心以報主上知遇之恩。”楚公望附和道。

“燕某也不廢話,直入正題。當今天下,左懷信擁兵七十萬,乃我醴朝第一大諸侯,“燕荊頓了頓,見自己將左懷信說成諸侯並沒有引起李冠翁和楚公望的反應,繼續說道:“我等素知左懷信乃是一個野心勃勃的梟雄之輩,假以時日,左懷信必會率軍前來攻伐我等,我豫州軍,雲華郡主的鎮北軍和三皇子的龍騎禁軍,雖然也有十數萬人馬,但若獨抗左懷信,卻是力有不逮,所以燕某提議,我三家組成同盟,但凡一家受到攻襲,其他兩家可酌情救援,不知兩位將軍以為然否?”

“舞陽侯此議甚好,不過我等俱是人主之臣,如此大事,卻是做不得主,幾日之後,待我通報我家主公,再給舞陽侯答複,不知可否?”李冠翁微一沉吟道。

“李將軍說的不錯,我家主公正與慕容承那叛逆鏖戰,如此大事,怎麼說也得通報主公才是?”楚公望亦步亦趨道。

“嗯,反正離會盟之日還早,燕某不急,來,這是豫州杜康大師談容娘所釀的碧波液,據說有強身健體,延年益壽的功效,最適合我們這種上了年紀的人,兩位大人不用跟我客氣,今日定要喝他個一醉方休。”燕荊馬上熟絡的招呼起來,一時,整個酒桌上便充滿了觥籌交錯的杯光。

這一日,離左懷信的燕趙死士進入霧雲城還有三日。

朝歌城外,東北五裏,有塚,名忠義碑,乃是翰林李成龍的墓塚。

墓塚前,有母女二人對著碑文暗自飲泣,正是李成龍的妻子趙氏和女兒李婉儀。想著父親以暮年之身撞死在金殿之上,李婉儀更是悲慟不已,臉帶梨花,給本來就溫婉柔弱的李婉儀更添嬌弱,如花般的容顏上盡是楚楚依依,便是石頭人見了也會黯然神傷,生出憐惜嗬護之意。

“婉儀,那件事你想好了嗎?”趙氏小心地問著自己的女兒。

“想好了,既然天子招幸,婉儀豈有不從之理,而且能入宮為妃,陪侍於天子左右,得享黎民貢賀,皇家容儀,那是享不盡的富貴榮華,別人便是爭破了頭也掙不到如此好事……”

“婉儀,這是你父親的墓塚,“趙氏一聲斷喝,將李婉儀的話打斷:“他是怎麼死的,他是給左懷信害死的,難道你要做以身侍賊的寡廉女子嗎?”

“父親,哈哈,我的父親李成龍做了一輩子的好官,清官,可是到頭來得到了什麼,家徒四壁,缸無餘糧,比之普通百姓都不如,我受夠了這樣的日子,難得他撞死在金殿上,讓我有幸得見天顏,能有入宮為妃的機會,我李婉儀遍讀經史,深諳四德,又豈是尋常女子,說什麼我也要爭上一爭,區區名聲又算得了什麼……”

“啪“的一聲脆響,卻是趙氏看著女兒如此貪慕富貴,氣之不過,一個巴掌將女兒打翻在地。”你,如此作為,可對得起你父親在天之靈?”趙氏氣急攻心,一下子癱倒在地上,隻覺心中苦痛難當,倒是死了的好。

“娘……”李婉儀一把扶過趙氏,母女兩人複又抱頭痛哭起來,淚在漫漫哭泣中不斷流下,沾濕了衣襟,也讓草木為之含悲。

遠遠地,幾個奉命監視的黃門見兩母女哭的淒切,心中甚覺煩悶,便施了輕功,向遠處逸去,想著等兩母女回來了,便回皇城裏複命。

抱著趙氏的李婉儀側耳之下,知道監視自己的人已然遠去,摟得母親更緊了,如霧般的淚眼之下閃著灼灼的光芒,如刃。

又過了片刻,兩母女哭的來了,便將剩下的紙錢全部燒了,給李成龍磕了個頭,相互攙扶著往洛陽城而去。在她們的身後,幾個武功甚好的黃門複又跟了上去。

第二日,李家終於傳出了李婉儀即將入宮為妃的消息,洛陽城的百姓們少不得對李家此舉評頭論足,多加腹誹的。有說李婉儀恬不知恥,貪圖富貴,簡直是李家家門不幸,李成龍老翰林的孽女,死後是葬不得祖墳的;也有羨慕李婉儀能進宮為妃,說她是敢愛敢恨的奇女子,能被天子選為妃子也是李婉儀的際遇使然;而其中最為光怪陸離說法要數下麵這種,而且很多人都言之鑿鑿,說李成龍之所以一頭撞死在金殿之上,便是摸著了當今天子的性情,自己死後必然會臨駕李家,到時自己苦心栽培的女兒李婉儀便可以得見天顏,再施以狐媚之術便能一躍而入龍門,光耀李家門楣。隻是無論是怎麼樣的腹誹之言,也不過是百姓們茶餘飯後的談資罷了,絲毫不能改變李婉儀即將入宮的事實,而作為霜明帝最重要的妃子,李婉儀也即將展開她跌宕起伏的一生。

三日之後,一身錦繡衣袍的李婉儀坐上了宮裏來的大紅花轎,走出殘破不堪的家園,踏上了她的妃子之路。而自李成龍的墳塚回來之後,趙氏始終沒有與自己的女兒說一句話,隻是當李婉儀對自己三跪九叩拜別的時候,趙氏張嘴了好幾次,卻終究沒有說一句話,隻是淚水早已模糊了雙眼,而當李婉儀的花轎離開李家一炷香後,憔悴不堪的趙氏吐了一口逆血,用一根繩子將自己送上了人生的終點。繩子高高地懸於房梁之上,若是從窗戶外向裏看,便能看到趙氏充滿悲傷的臉,趙氏離世的時候,轎中的李婉儀似有所覺的流下眼淚,卻絲毫沒有喊停或是回轉的意思,人生很多時候就像一隻離弦而出的箭矢,無論目標在哪裏,卻始終沒有逆轉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