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1 / 2)

父親本想打馬揚鞭在歡迎的人群中穿過,當他舉起馬鞭正準備策馬疾馳時,他的目光在偶然中落在了琴的臉上。那一年,琴風華正茂,剛滿二十歲,一條鮮紅的綢帶被她舞弄得上下飛舞,一條又粗又長的大辮子,在她的身後歡蹦亂跳。青春的紅暈沾滿了她的眼角眉梢,她正在和姐妹們真心實意、歡天喜地的迎接解放軍的又一次進城。三年前,遼沈戰役之後,國民黨潰退了,那時的解放軍就進城了,很快又南下了。這次解放軍又回來了,和已往不同,他們要在這裏長久地住下去,守衛著新中國的北大門。於是,沈陽城裏的百姓,真心實意地走出家門,來歡迎親人解放軍。

琴怎麼也不會想到,這一天對她來說是人生的一個轉折點,可她一點預感也沒有,她在歡迎的人群裏,用青春年少的身體盡情地扭擺著歡樂的激情。

父親望見琴的那一刻,他強健的心髒暫時停止了跳動,揚起馬鞭的右手停在半空,他張著大嘴已定格在那裏。此時,用目瞪口呆形容父親一點也不過分。年輕貌美的琴出現在父親的目光中,父親不能不目瞪口呆,那一年,父親已經三十有六了,三十六歲的父親以前一直忙於打仗,他甚至都沒有和年輕漂亮的女人說過話。這麼多年,是生生死死的戰爭伴隨著他。好半晌,父親才醒悟過來,他頓時感到口幹舌燥,一時間,神情恍惚,舉著馬鞭不知道該落下還是就那麼舉著。琴這時也看見了父親,她甚至衝父親嫣然地笑了一下,展露了一次自己的唇紅齒白。父親完了,他的眼前閃過一條亮閃,耳畔響起一片雷鳴。在以後的日子裏,他無論如何也忘不下琴了,他被愛情擊中了。

父親參軍前的老家一直在東北的大興安嶺腳下。爺爺奶奶在早年闖關東時便把家紮在了大興安嶺腳下的一個窩棚裏。父親是在冰天雪地裏出生的,他睜開眼睛,看到這個世界的第一眼就是冰天厚雪、深山老林。於是冰天雪地的關東便成了父親一生中難以割舍的情結,走遍天涯海角他也無法忘記關東的冰天雪地。經曆了十幾年的風風雨雨打打殺殺之後,父親又回到了關東,走進沈陽城,騎在馬上的父親流下了兩行激動的淚水。

琴的身影在父親的淚眼裏揮之不去,父親揮手抽了一下馬屁股,在心裏咬牙切齒地說:“老子這輩子要定你了!”

父親三十有六身邊仍沒個女人,這在戰爭歲月中純屬正常,父親十三歲那一年參加了抗聯的隊伍,十三歲的父親,其實已經走投無路了,父親的父母不遠萬裏闖關東來到東北大興安嶺腳下的靠山屯,從生活上並沒有得到實際意義上的改變。靠山屯大都是獵戶,靠打獵為生,父親的父母一來到靠山屯就想學會打獵這種謀生手段,可惜的是,一直到他們凍死在古老的林子裏,也沒能完全學會在冰天雪地裏生存下去的手段。父親的父母在一個大雪漫天的清晨走進了深山老林,結果他們迷路了,林深雪厚,他們無法找到回家的路了。三天之後,靠山屯的人們才發現了他們的屍體,他們的屍體已經如石頭般堅硬了,那一年,父親八歲,八歲的父親生活在靠山屯舉目無親,是靠山屯的人們養大了父親,父親是吃百家飯長大的。父親從八歲到十三歲這段時間裏,他吃遍了靠山屯所有獵戶家的食物,在淒風苦雨中父親慢慢長大了。十三歲那一年,父親參加了抗聯。

抗聯的隊伍裏有這樣一批娃娃兵,他們連槍都拖不動,手裏隻是拄了根棍子,那是他們行軍時的幫手。

那一年,在冬季又一次來臨,日本人尚沒封山之前,抗聯總部作出決定,為了保存抗聯的後輩力量,決定將這批娃娃兵送到延安去學習。父親永遠也無法忘記陝北的日子,那裏的天空是那麼的藍,生活是那麼的火熱,父親在陝北第一次聽見那首著名的歌曲——《解放區的天》,父親和那批娃娃兵一起進入了陝北的少年幹訓隊。陝北的紅軍在陝北鬧了兩年大生產之後,終於走出了陝北,一部分被改編成了八路軍,另一部分直抵東北,插入到了敵後,走進了抗日的最前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