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一屋子飽學之士在一起,我第一次覺得,中文比英文難懂。因為英文隻是夾雜在中文裏的適的點綴。是的,這也是一個曆史時刻。隻是,我不知道曆史發生了一些什麼,因為,一討探學術,他們一個個都曆史一樣地深不可測。他們講的話,每一個字,我是知道的,隻是合在一個句子裏我就不懂了。我不知怎麼想起一句廣告語,好像說女人要由裏而外地美容,現在我是由裏而外地專注。我想,此刻我的外表也一定非常曆史,恨不得一開口就說古漢語。我的內心,尤其地激靈起來,恨不得像打蒼蠅那樣去捕捉他們說的每一個字。對不起,這個比喻太不得當。事實上我尊崇這一屋子的每一個人,而且深感文學的淺薄和學術的浩蕩。隻是,今天我突然不懂中文了。他們在討論些什麼呢?我怎麼也不能把我捕捉到的話連貫起來:學術和學術生命的活性一曆史的此岸性、此刻性一中華民族在再生一一兩岸三地的互動,學術界良性循環的出現東西方價值取向重疊的可能性越來越大十年機緣機緣的本身是極大的挑戰一-過十年,我們就變成西方文明的消費國家理念向外部發展的空間嚴漢軟性力量-儒家的價值和世界意義一中國經濟的強大和中國文化在世界上的聲音學是可以身體力行、安身立命的一知識群體的獨立和尊嚴一一今天的儒學必須包-學中學西學的微妙混合場化社會對儒家的消解一文化和生活方式的-家自身的性-宗教性的情懷一公眾知識。的情懷一我們不開創空間是我們的失職一一21世紀是不是還有隻做中國學問的奢侈一美國國會請杜維明講《論語》世界給你發言的機會,你發什麼言?
從下午4點到午夜了,學人們還在搶話:我插兩句。不好意思!你先說!這次的討論鄭文龍錄了一盤又一盤,後來幹脆和錄音機一起坐在櫃子上。杜維明家的狗看這麼多人也沒人理他,來回在學人跟前穿來過去,想引起人們的注意。如果說有一屋子的學界驕子和一個凡夫俗子,那麼用這條狗就可以檢測出來一注意力被狗牽動的那一個人,準保是凡夫俗子。是我。
這場壁爐前的討論,可以討論到明天。哦,差不多已經是明天了已經從晚7點到午夜了,快到明天淩晨了。我想起杜維明在一篇文章中寫道的:哈佛已經成為在英語世界中經常用普通話談論國學中國學術的道場。壁爐裏的火,杜維明加了又加,思想的火,生生不息。在世紀末的一個短暫的時間。-個夜晚對於一個世紀來講,自然短暫,在杜維明家一個壁爐前發出的聲音,有如世紀般地深沉。
儒學飛人杜維明
哈佛,中國文化的課堂最大
他隨身帶的黑包上貼滿了航空標簽。他坐飛機多,航空公司給他優惠,買票可以坐頭等槍;旁邊沒人,還可以優惠他一人三個座位。他有時不得不把課程有星期一到星期四。星期四上完課奔機場,星期一可以從機場直奔教室。他已經沒有了時差,下機就演講,或者演講完就去機場。一次遇上惡劣天氣,飛機在天空盤旋不能降落,學生已經走進課堂一杜維明先生呢?他回來了,在天空上,還沒有下來。哈佛燕京學社社長杜維明真是個儒學飛人。
如何地疲勞奔波,隻要一講起儒學、講鮮術問題,就煥發起來,好像不是剛剛下飛機風塵仆仆,而是剛剛在沐浴間衝洗個痛快淋漓。各個不同的聽者,都覺得他講的與自己相關,盡管他大都講的是兩千多年前的孔子、孟子,盡管-大都是美國現代青年。
哈佛的核心課程中,有屬於通識教育的博士生必修課。原先杜維明教的都是西方課程,大約十幾年前,他向校方提出開一門儒家倫理課。開始在普通教室講儒家倫理,後來學生太多,改在梯形教室上課。學生又坐不下了,改到大年上課。又坐不下了,改到哈佛的最大的山得斯劇院講課。中國國家主席江澤民來哈佛演講,就在這裏。山得斯的兩層圓形講堂,滿滿坐著六七百學生。杜維明看到教室的地上、門外都擠坐著學生,說希望你們不要走錯了地方(自己也沒有想到會一下子來這麼多聽講者。學說與美國現代青年有什麼關係?美國學生從小接受個人主義的教育,強調自己是獨立的人。如今他們很有興趣地來聽世界上還有一部分人不那樣思考問題,說人際是一個個同心圓,人通過自己的努力,一層層地往外影響他人。人不是孤立的人,是一個個互為影響的同心圓。
當然,杜維明是用英語演講,但語言隻是運輸思想的交通工具。在美國,行人恪守交通規則一絲不苟,唯獨哈佛,人們急匆匆地過馬路,搶時間,搶機會,哈佛不相信紅綠燈。杜維明輸送的中國儒家文化,吸引了這麼多最有獨立思想的最不受束縛的哈佛學生。偌大一個哈佛,學科雲集,教授如林,隻有杜維明教授在山得斯劇院上課。杜維明的課堂最大,中國文化的課堂最大。
杜維明左手插褲兜裏,右手比劃著在講台上走來走去,儒雅而風度。他的左肩比右肩略高,左眉比右眉略祧。他著力講話時,腦袋偏向左側,加上高挑的左眉和高起的左肩,他整個人就有一種執拗的牛勁,好像偏著頭,牛似的全力衝向一個目標。不過他不屬牛,他屬龍。二月生的龍,龍首是昂揚的。杜維明昂揚的,是中國的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