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960年正月,趙匡胤陳橋兵變,黃袍加身,取代後周。正月初五稱帝,建都汴京,改國號為宋,史稱北宋。
戰亂過後的新王朝是充滿生機的,它像冬末春初剛剛破土而出的小草,看似微弱實則朝氣蓬勃。這個時候的宋朝是最好的時代,它兼容了唐朝開放博大的氣質和五代十國動蕩離亂的疏放,又沒有中後期理學家門存天理、滅人欲的悲哀。它注重農商在穩定的環境下的協調發展,沒有訴諸武力,征服四方的野心的君王。我不知道別人感覺如何,這時的我,是以一個曆經戰亂飽受滄桑之後的小女子的眼光來看眼前這個新王國。
我像往常一樣,坐在我的小攤子裏,時而從竹筐裏拿出昨天晚上製好的白色竹折扇,提筆占墨寫出霎時湧起的情絲,或詩、或畫、抑或詩畫兼宜。時而看著汴京城中繁華熱鬧的街市,看著往來熙攘的人們表現出的神情來揣摩不同的人生遭際。時而我也想裝扮成一個精明的商人像盛陽一樣,極盡聰慧伶俐和八麵玲瓏之能事藉此多多獲利,可是我真的做不來。
我是畫扇,這是我那如先知般的娘親給我取的名字。她仿佛早就知道我會畫一輩子的扇子,買一輩子的扇子。也對,除了畫扇,別的我真的一無所長。今年正月初五當今主上榮登帝位之時正是小女子十六歲生辰。雖說隻有十七歲,但是現在的我卻有一種看破紅塵的悲涼。
我靜靜的躺在椅子上,感受著穿過樹蔭射在我身上的溫暖的陽光,我微微的睜著眼看著我那門可羅雀的買扇子的攤子。許久許久,我隨手拿起了一柄白色小巧的絲質團扇蓋在臉上擋住了陽光口中說著“這樣的淡然,沒有一絲波瀾也挺好,不是嗎?”便迷迷糊糊的閉上了眼睛。雖然雙耳充斥著街市的喧囂,但是我的心卻如死水一般平靜一個身影走到了我的身邊,熟悉的淡淡的芙蓉清香。我依舊以扇遮麵,閉目養神。
“我知道你沒睡!”清越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嗬嗬的冷笑了兩聲。
“扇兒,看看我!”那人搖著我的手臂,吐氣如蘭。
我不耐煩的移開了她的手,微笑道:“高貴的夏小姐,請問你有何貴幹?”
夏蓮一身素衣,秀美微寧,如花的容顏麵帶哀憐,讓人生出憐香惜玉之感。不過,我是女子,而且現在是心硬如鐵的壞女人,她的哀憐牽動不出我一絲的愛憐。夏蓮喜笑,她的回眸一笑,可以傾覆半個汴京城。可是最近一年很少見她笑了。隻見她溫聲勸慰道:“夫人想你了!我們四位輪流來請你,都不能感動你半分嗎?我們的姐妹情,你和夫人也算是母女情,你真的願意將我們舍棄嗎?你就算要舍棄我們,那潭底冰宮的哪位呢?你難道真的不在乎他了嗎?”
我微笑道:“小姐說笑了。小女是生活在市井之中的鄙賤之人怎麼能勞各位千金如此這般?粗陋小女難登大雅之堂,玷汙了司空府的門楣,豈不讓天下人恥笑?敝處破敗不堪,市井粗拙汙穢,不是小姐該來的地方。恕不遠送!”
夏蓮呼喚道:“扇兒!”
我隻是不理,依舊以扇遮麵。隻聽夏蓮在我耳旁道:“都一年多了,你還是不肯原諒他。一年前大老爺仙逝,婚事延期三年。三年幾多光景,世事變遷,你也許可以”
聽夏蓮說著,我生氣的移開了扇子,強壓住內心的憤怒,看著她微笑著道:“你想讓我死在你麵前嗎?”
夏蓮淒惻的看著我,對身後的兩個侍女道:“我們走!”
“是!”兩個白衣侍女躬身道。
看著夏蓮一行三人離開,我頹喪的倒在了椅子上。什麼心死神傷?什麼淡然平靜?隻要有那個人的存在,我就不得安生。總會有人在我耳邊提起他,他就像一陣旋風將我平靜如死水的心掀起萬丈狂瀾。
我緊緊地抓住了椅子的扶手,極力扼製心中嗜血的魔念和將要迷失的心緒。
我慢慢地閉上了眼睛,將團扇掩在臉上,呼吸慢慢地平順。狂風過後,我的心海依舊平靜如死水。市井的喧囂不絕於耳,敲打著我不問世事的寧靜的心靈。少時,剛剛的怒火,剛剛的情緒,似乎化作了一縷青煙,隨風而散。這一年來,我一直是這個樣子。憤恨的魔障,我一直未能克服。它突如其來的爆發,讓我不能自製,仿佛自己的靈魂不受支配了一般。隻有在如死水般的寧靜中我才能模糊的看到本真的自己。
“姑娘,這把扇子怎麼買?”我在半寐半醒聽到一聲呼喚,聲音中讓人感覺有一種聽著很舒適的謙順。我遇到過很多文人墨客,大多數都有一種自命不凡的清高孤傲,剩下的不是附庸風雅的唯唯諾諾就是自作風流的無知愚頑。他們大都沒有什麼真正的修養,不僅是學識還有氣質。這個聲音卻不同,我雖不能判斷他有多少學識,但他一定是一個頗有涵養的謙謙君子。其實人貴修身,修身不在其外而在其內。我原本今天不想做生意的,由於內心對這個聲音很好奇,便慢慢的邊睜開眼睛,邊移開團扇。團扇剛把眼睛露出來,我的手就像抽筋一樣動不了了。我睜大眼睛看著眼前衣冠楚楚的青衣男子,我吃驚不是為他華麗的一看就是非富即貴的外表,也不是為他如朝陽般的迷人的微笑,更不是為他那英氣逼人的麵孔,而是那宛若秋水,脈脈含情的眉眼,那高高挺直鼻梁和擁有我熟悉的柔和輪廓的麵孔。同時在他的眼中我也看到一種熟悉的溫情。在哪見過,在哪見過,一定在哪見過,就算沒見過他,也一定見過與這張相似的臉。我雖然驚如呆雁但我的腦子卻轉的飛快,迅速的搜羅我這十六年多所見過的男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窮的、富得,很久以前的、近來的“難道我就這麼不起眼嗎?這小丫頭竟眼也不眨的看著你,視我如無物。”一個男子突然插話,打破了我們相視的沉默,同時也拉回了我的深思。
我轉頭看見一個白衣男子,他正在一旁把玩掛起的扇子。他和青衣男子差不多高,都是八尺有餘,這在汴京城內是不多見的。他的皮膚像是太陽長期曬就得淡淡古銅色,加上有棱有角的方正麵孔,不喜言笑的神情,平添出些許威嚴。
青衣男子是麥色皮膚,柔和的麵部輪廓加上像是與生俱來的可親,儒雅之風更勝之一籌。白衣男子他那濃眉下的眼睛透著我讀不懂的幽深,那種幽深中讓我想起了柳西楓。青衣男子卻讓我感受到了一種難以言傳的柔情,是那樣特別,那樣特別,我至今尚未遇到過的。
我看著這兩個男子的神情,像是有備而來。不待青衣男子答話就微笑的站起身問道:“兩位認識我嗎?”
青衣男子微笑道:“我們二人初到汴京,不曾見過姑娘。隻不過聽朋友提起過:汴京兩大奇,南有畫扇北若琦。畫扇之容天上有,若琦之姿無人及。”
介於初始印象頗佳,我正準備向他們挑選出我認為畫的比較好的折扇,聽了他的這句話我不由怒火中燒。我最討厭的就是別人打若琦的主意,拿她的相貌說事,一些看似風流倜儻的正人君子其實就是一群好色之徒。而且汴京城內人人都知道“明月姬”若琦,知道我小小畫扇的又有幾人?想著青衣男子定是有意輕薄於我故意編的。我便放下手中的的折扇,微笑的抬起頭問道:“想不到我畫扇竟這等有名!既然你的朋友告訴你了,你也知道我這扇子非千金不買吧?”
白衣男子有些疑惑的問:“姑娘,這是何意呀?”青衣男子看我走到一旁的椅子旁坐下微笑著問:“莫不是我剛才的言語衝撞了姑娘?”我隻是不理,躺在椅子上閉上眼睛拿著剛才的團扇蓋在臉上。一陣沉默後,隻聽到白衣男子笑著說:“好奇怪的小妹妹,澤律,看來你是任重而道遠啊!”那個被稱為“澤律”的青衣男子也笑道:“不過我甘之如飴!”我聽了這話好生奇怪,沉思了一會,便睜開眼睛,拿掉扇子想問個究竟,哪裏還有半個人影。
我連忙起身看看四周熙攘的人群,在不遠處看到二人,青衣男子微笑的向我揮揮手大聲說道:“我明天還會來的!”說著便和白衣男子匆匆轉身離去了,身後緊跟了四個隨從,顯然是找他們回去的。我出神的望著兩人的背影,自言自語道:“好奇怪的兩個人!”
“誰啊?”
我嚇了一跳,轉頭看到摟著我的盛陽不由怒嗔道:“金盛陽,你怎麼像幽靈一樣,來到都沒個聲音。”
盛陽無辜的說:“好姐姐,我是從你麵前經過的好不好,你無視我也就算了,還來數落我的不是。”
“是嗎?”我不好意思的笑笑。
盛陽把我輕推到椅子旁,輕按到椅子上說:“可不是,老實交代,剛剛看什麼呢?那麼入神。”說著又壞笑著說“是不是看到哪個美男子了,在犯花癡啊!”
“是,你信嗎?”
盛陽苦笑著搖了搖頭,她走過去拿著我今天才畫的幾把扇子看了許久。我知道她不是在看扇子,而是不知該如何安慰我,她生怕又說錯那句話讓我遍身的瘡痍又再度鮮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