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南本來的打算是一回來馬上就開始進入考察程序,但身上感覺實在疲勞。黃民生剛才那樣一說,他也巴不得馬上就睡上一覺,便點點頭:好吧,既然老黃這樣說,就聽你的了。你也先休息休息。今天剛好是元旦,趙忠你們就別在這兒陪著了。說罷把手一揮。大家見杜南和書記這樣說,便一邊起身,一邊連說,不打擾了,不打擾了。杜部長辛苦了,請好好休息!說完,一起退出房間,又到尹凡和王軍那兒同他們打個招呼,這才禮數完備地走出賓館。
杜南睡下去的時候是下午四點半的樣子,一覺起來已經六點多了。他起身洗漱了,走出臥室,卻看見尹凡正和一個年輕人在會客間裏輕聲說著話。見他出來,尹凡和年輕人馬上站起來。尹凡說,杜部長,休息好了?那年輕人也用目光向杜南問候。
好了好了。你是……杜南把臉轉向那個年輕人,猜想他一定是縣委的幹部。果然,那年輕人應道:
我是黃書記的秘書,姓蔡。黃書記他們正在會議室裏聊天呢。我去叫他們過來。
他不說黃書記在等自己,而說在“聊天”,可見這年輕人還是蠻懂得官場禮貌的。隻過了幾分鍾,黃民生、趙忠、齊堅和程洪敏幾個人一起進來了。杜南說既然是元旦就不用這麼打擾大家了,眾人卻說好不容易見到領導一次,陪著吃頓飯也是榮幸。杜南說昨天不是在一起吃了飯嗎?大家又說昨天是去年,今天是今年,一年歸一年的。杜南也就不再說什麼。於是前呼後擁地,一幹人又去賓館餐廳用飯。
吃過晚飯,黃民生知道杜南有散步的習慣,便說,到街上走走,看看我這塊地方有沒有點變化!
杜南一邊用牙簽剔牙,一邊點頭表示首肯,眾人便一起出了賓館的門。自然,在散步的時候,官場的規矩也是無形中存在的。杜南在左,黃民生在右,肩並肩走在前麵;趙忠則在杜南的左邊,稍稍跟後半步;齊堅和程洪敏落後一兩步的樣子;尹凡、小蔡和王軍則走在一起。大家看似隨意而漫無目的地走著,一邊聊著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
黃民生有時會特意將腦袋靠近杜南,放低聲音說些什麼,而這時趙忠他們便也看似無意,實則有意地將腳步放慢一點,和杜南他們拉開一些距離,並沒話找話地互相說上幾句;等黃民生將腦袋收回去了,這才又恢複到原先的距離。黃民生這樣做,倒不一定真的有什麼機密話對杜南說,不過是為了體現自己作為一把手,與杜南有著更靠近的關係;而趙忠他們的行為也是表明對一把手的尊重,表明他們不會冒犯一把手的權威。
陽穀縣是一個山區的小縣、窮縣,縣城自然是範圍不大,也沒多少可去之處。走不了多久,一行人走到了陽穀鎮的新城商業街。街麵上行人不多,隻有零零星星的一些鋪麵還在開張,街旁店麵的燈光還不如聳立街頭的那盞高架燈的燈光亮。不過,一幢幢房屋那用瓷磚敷麵的牆壁看上去仍然是簇新的。杜南邊看邊點頭:“想不到陽穀這麼個窮縣也建起了這麼漂亮的商業街。”其他的人包括尹凡都知道那些房子其實並未完工,幾乎所有房屋的第三層隻裝模作樣地修了臨街的一麵牆,但走在街上看,卻真的如同三層樓房一樣。
黃民生說,這是塗小明來了以後建起來的。建這條商業街,危局長出了很大力,從人、財、物上給了我們縣和陽穀鎮很大的支持——可惜就是剪彩的時候我正好去歐洲幾個國家考察,沒有在家,沒趕上。
好,好!危局長到這兒掛職蹲點,給這裏支持是應該的。這個塗小明嘛,看起來還是有股子幹勁的!
聽著杜南和黃民生說話,尹凡想起妻子婁虹談到塗小明時的鄙夷神色,他真想把事實的真相說出來,可是他知道這無論如何是不行的。他要是說出這個所謂“政績工程”是一個弄虛作假的東西,那就不僅得罪了塗小明和在場的縣裏各位領導(因為塗小明的“政績”同時也就是陽穀縣的“政績”),還將得罪危雅琴,得罪王啟賢,甚至得罪危雅簫,而且還不知將置杜南於何境地!因為杜南(也包括自己)是肩負著考察塗小明的任務來的。大家都心知肚明,這次考察隻不過是一道象征性的程序,是為了使那些對提拔塗小明持反對意見的人不再有說話的口實的一道“過場”。那麼,自己倘若在這樣的時候把塗小明的“政績”的真實麵貌公布出來,杜南的尷尬不言自明,而其造成的後果也可想而知!此時此刻,這裏麵隻有孰輕孰重的問題,而絕無孰是孰非的考慮,說實在的,這是一道用不著計算就已經看出了結果的數學題。尹凡腦子裏疾速地轉了這麼一個大圈,馬上作出了自己不得不作出的選擇,那就是緘口不語,保持沉默!
走完了商業街,又沿著繞縣城而過的一條河的河岸漫步,最後回到陽穀賓館,一路上,杜南的情緒明顯地很好。他讓趙忠他們幾個跟上,和幾個縣委領導談笑風生,甚至讓齊堅把剛才酒桌上沒有講完的一個段子補充講完。回到賓館院子裏的時候,已經晚上八點半了。
將登上賓館台階的時候,黃民生再一次把頭靠近杜南,其他幾個領導見了,馬上把腳步放慢,有意拉下一些距離。這一次,黃民生是真的有事要請示杜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