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後不幾天,從河陽高專轉過來一封尹凡的信,信封上的落款是省城某某大學社會學係,正是尹凡讀研究生的地方。尹凡看那信封上的字,像是自己的導師的字,他打開信封一看,果然是導師範哲老先生的親筆信。信上說,全省社會學第七屆年會馬上要召開了,範老師一直看重尹凡的才氣和功底,覺得他要是努力不懈,在這個領域鑽研下去,將來有希望成為省內社會學界的後起之秀的。範老師信中還感歎說,現在省內社會學界青黃不接呀,許多年輕學者都不大願意在學問上麵用功了,覺得搞學術充其量隻有社會效益而沒有經濟效益,所以大家在學校裏也一門心思想著要當院係領導,這樣下去,社會學研究會後繼乏人啊!最後,範老師說,老夫已年屆七十,超過退休年齡好幾年了,一直勉力在這裏維持。不過,今年上半年就要辦理退休手續,過去帶過的幾個感覺最滿意的學生,最好這次都能夠見上一麵,所以他借這次年會的機會給這些學生(隻要畢業後留在省內工作的)每個人都發了一封信,通知他們與會,希望大家能夠聚一次,“以敘別情”,在信的末尾,還用了“至囑”二字。
尹凡以前讀書時跟著老師參加過一次社會學的年會,當時他還有在社會學領域鑽一鑽、搞一搞的想法,可就像舊小說裏講的:造化弄人。自己在畢業以後才一年多就脫離了學校的教研工作而走上了“仕途”,對於搞學術來說,現在已經不是個中人了。可老師的信中說得那麼懇切,希望見一見自己的弟子,老師的殷殷之情不好拂逆,所以尹凡不免有些躊躇。尹凡自己在參加了兩次考察幹部的工作後,已是初步體會到這種工作的乏味和……他想用“無聊”這個詞,可又覺得太尖銳、太刻薄,也許自己一進入工作角色,恰好就碰上馬世龍、塗小明這樣兩個有較多爭議的考察對象?也許,還是要相信九個指頭和一個指頭的關係,要相信一個機製總是有它存在的合理性和不夠完美的地方而這些地方卻是可以改進的?但不管怎麼說,尹凡自我感覺是自從進了機關,既嚐到了當一個公務員的好處和甜頭,也品到了其中的苦澀壓抑——這裏麵最大的壓抑就是,公務員的工作完全缺乏主動性和創造性,一項任務下來,不管對錯,你都得認真去辦,而且這些工作往往都是形式大於內容,其效果也往往流於空洞。過去在學校,雖然沒有人拿你當回事,但畢竟在課堂上,在宿舍裏,自己那一方天地還是可以自足的,而在機關裏,人會有一種精神被慢慢抽空因而漸漸麻木的感覺。因此,他又想借這個年會的機會和師兄弟們見見麵,大家交流一下進入社會後的某些體會,再了解一下省內社會學近半年來的發展,畢竟脫離學術不久,對過去的專業還是有所掛懷的。
可是,到了機關,對於社會上的學術性活動究竟還能不能參加,部裏麵會不會批準,尹凡心裏沒有數。他想,要不然跟領導說一說,如果同意的話,就去參加一下,萬一不同意,以後也有理由向範老師解釋。找個機會,他果然就將範老師寄來的開會通知給陳科長看,並說了一下情況,陳科長看完通知,輕輕皺了皺眉,說:
你現在是機關工作人員,去參加這個會,不太好吧?
尹凡說,會的時間不長,除了報到,真正開會就兩天,它的時間又正好安排在雙休日。如果能去,隻是一頭一尾來去的路上要占用一點上班時間……
陳科長打斷他的話:如果你一定想去參加,恐怕要向杜部長請假,這個我做不了主的。
見陳科長有些不快,尹凡不覺後悔起來:這樣一個會,其實與自己已經沒多少關係了,何必一定要去參加呢?範老師固然是一片關愛學生的真心,可自己已經不再處於學生時代,一切還是要多講點現實為好。
陳科長看出尹凡臉上的尷尬,馬上又說,其實出去開個會也沒什麼,我的意思是請示一下部領導,如果同意了的話,你的來回車票就好報銷,要不然怕到時候辦公室提出疑問不太好。
尹凡便向陳科長道了謝,然後到杜部長的辦公室去。杜部長辦公室的門恰好開著,尹凡來到門口一看,原來潘部長正在那兒和杜部長談著什麼,兩人都麵呈霽色,顯然談的是一個很輕鬆的話題。但尹凡還是怕打擾了領導,轉過身想走,沒想到杜部長看見了他,叫道:
小尹,有事嗎?有事進來說吧!
尹凡隻得進去,把請假開會的事簡單報告了一下。這邊杜南還沒答複,潘部長卻開口了:去參加社會學年會?好事呀!社會學與組織部門的工作也是有關係的嘛,組織部選幹部用幹部,是社會發展係統中的一個重要的子係統,它需要在實踐中不斷總結提高,上升到理論高度嘛。尹凡呀,像你這樣的年輕人,到了組織部門,一定不要放棄理論研究,這樣有利於搞好工作的。我這樣說對不對,老杜?潘仁和微笑著問杜南。
到底潘部長是省委黨校的教授,看問題有高度,有遠見。參加理論學習的確是培養幹部,提高素質的有力途徑,既然潘部長這樣說了,小尹,你就去吧!我在報告上簽個意見,回頭交給你們科裏陳科長——反正沒多少時間就過春節了,現在部裏工作也不算太緊張,走兩天沒關係的。杜南把參加年會說成是理論學習,尹凡聽了覺得有點不倫不類,轉念想一想,年會的內容一般也就是理論交流,所以又不能說杜部長說得有錯。兩位部長這麼簡單就答應了開會的事,尹凡心裏一陣輕鬆。等杜南簽了字,他拿起通知正要走,潘部長又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