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到一月底了,一年的工作該掃尾的都掃尾了,該總結的也都總結了,機關上下紛紛忙著走訪慰問,打掃衛生,分發福利,一派喜氣洋洋的樣子;基層縣、鄉的幹部也紛紛出動,給上麵的機關拜年。所謂拜年,大多不會空手,都帶著當地的土特產,還有香煙名酒之類的,以表示感謝上級機關對基層工作的支持。尹凡是初次經曆這樣的場麵,他心裏奇怪,許多工作是機關裏正常要做的,況且有些事情是不是做好了,做得令基層滿意都還不敢說,憑什麼基層的同誌就要上躥下跳一個一個衙門地“拜碼頭”?過去在學校,他也聽說年節有給校領導送禮的,但沒想到在機關裏,送禮會成為一種單位的集體性行為。連著幾次類似的寒暄和送往迎來,尹凡察言觀色,竟然悟出了一些道道:下麵給上麵送禮,有的確實是出於感謝,有的是寄希望於來年,期盼著繼續得到關照,有的則是通過這樣一種行為加深與上級部門的個人感情,用公家的錢建立私人的關係網;而機關的人之所以受之無愧,一是已經養成了習慣,過年沒人送禮反覺得冷清,二是隨大流,反正別人都收,自己不收白不收,第三呢,照尹凡看,機關工作人員還是清苦,收入比較低。盡管在河陽這樣的地方,公務員的收入在社會各階層中已經算不錯的了,那是因為這裏屬於經濟不發達地區,個體私營業主不太多,又不像沿海發達地區有那麼些大規模的合資企業和外國獨資企業,高收入階層的人太少而低收入的人很多,因此顯得機關幹部收入可以。但實際上,要按照生活指數來衡量,機關幹部也不過離剛剛解決溫飽不遠。孩子上學,老人的贍養、購買住房以及其他消費性的開支,使機關公務員那點收入用起來甚至有捉襟見肘之感,於是哪怕下麵送來的這點“小意思”,對普通的幹部也是不無意義的。
過年前的這半個月,尹凡自己的宿舍裏放進了不少煙酒和副食品之類的東西,尹凡想著這些東西既然收下來了,總不能丟在這裏,過年的時候還得想辦法拿回去。至於怎麼拿得了,尹凡稍稍有點犯難,但也沒多去想,反正到時候再說吧。
河陽市鄉下的習慣是臘月二十六過小年,現在是臘月二十二,離過小年還有四天。以前這個時候學校裏放假,尹凡早就回到鄉下自己的老家,在那裏呆上幾天,陪著父母親,因為到過大年的時候,他一般都是在婁虹家裏。婁老師就婁虹這麼一個女兒,大年三十倘若女兒女婿都不在家,那該多冷清!尹凡考慮到這一點,所以從來沒為過年在哪一家過而爭執過。好在自己的父母親體諒自己,雖說他們是土生土長的農村人,但考慮事情還通情達理,加上有弟弟在家,他過年不在家裏過也已經習慣成自然,家裏不會怪他。當然,今年情況有些不同了,市委機關在小年裏並不放假,所以尹凡必須等到接近年三十的時候才能回家。不過這時單位上已經沒多少工作要幹了,有些在機關混久了,把自己當作“老油條”的,便不再像平時那樣堅守崗位,而是動不動就跑出去辦私事。領導這個時候不知是因為自己的事還是公家的事,也顯得特別忙,一般在辦公室裏難得見到。但尹凡由於還算新來的幹部,加上過去在市裏沒有什麼私人關係,因此就老老實實坐在辦公室裏,看看報紙,打發時間。這兩天,連陳科長下班也比平日早一些,畢竟過年之前,家家戶戶都有許多事情要提前準備。大約11點的時候,陳科長放下手中一本雜誌,對尹凡說:
我先走了,過一會兒沒事你也早些回去。走之前別忘了把門關好。
陳科長這個人很細致,細致到有些婆婆媽媽。但尹凡已經習慣了他的作風,所以點點頭,並用一個站起來的動作表示對領導離去時的禮貌。
陳科長走了,機關大樓也不如往日那麼喧鬧,這邊辦公室的門打開,甚至能聽見文印室那邊傳來打印機走紙的聲音。尹凡繼續坐下看報紙。現在他慢慢養成了看報的習慣,因為坐在辦公室裏,工作不忙的時候經常會有一些零碎時間,用來看書不大合適,而且影響也不好,隻有看看報紙。雖然看報紙隻是瀏覽,很少會去認真研究,尹凡卻發現這種瀏覽還是很有用處,就是報上一些新聞和新鮮提法會不知不覺在腦子裏留下印象,遇到開會發言或到基層要臨時講個話什麼的,這些留在腦子裏的印象居然就可以派上用場。反正這些發言或講話都隻能是一些“沒有錯誤的廢話”,你不說又不行。他翻完了當天的《人民日報》,又翻省報。前兩天省報上把社會學開年會的消息報道了一下,那篇報道對於會議的主題倒沒寫幾句話,重點報道的是省委宣傳部副部長的講話要點,記者似乎覺得副部長的講話比會議的內容更重要。對於這樣子寫報道,尹凡心裏有些不屑,覺得是本末倒置,但也沒往心裏去,因為現在的報道似乎就這麼個寫法。他翻到省報的二版,看見頭條上發的是有關河陽的一條五六百字的消息:河陽市破除資曆論,大膽提拔有實績的優秀年輕幹部。其中提到一個年輕幹部被破格提拔,沒寫那個人的名字,但卻寫了表明他“優秀”的幾件事。尹凡讀著,覺得像是寫塗小明,可又不完全像,裏麵寫的一些“成績”,在陽穀縣似乎並沒有聽說過。看完這篇報道,尹凡心中莞爾,想那記者有這番工夫,的確是妙筆生花。但轉而又想,這或許也怪不得記者呢?記者采訪,別人給他提供情況也許就是這麼說的,記者自己倒以為是在作“真實報道”呢。看完了省報又看《河陽日報》,就這樣慢慢把時間磨到了快12點,他把桌麵簡單收拾一下,正準備離開,電話鈴卻忽然響了起來。尹凡拿起話筒,還沒來得及“喂”一聲,就聽見裏麵一個好像是著了火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