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特來了興趣,說:“那我們的軟件正好可以幫助合智降低他們的成本,讓他們的價格更有競爭力,這樣合智就可以很快看到使用我們軟件後帶來的效益了。”
洪鈞沉吟了一下,搖了搖頭:“恐怕我們最好不要讓合智對我們有太高的期望值。合智的產量和華南順德的一家廠商差不多,可在合智領工資的人數是那家廠商的兩倍,合智有太多的人在領退休金和報銷醫藥費,我們的軟件恐怕改變不了這種狀況。在與合智的陳總裁談時,陳總裁也說,其實他知道現在更能改變合智狀況的不是我們的軟件,而是他們想要爭取到的新政策。”
皮特的眉頭皺了起來,把胳膊放在腦後,頭向後仰了仰,說:“聽起來,合智不會是一個很成功的樣板項目?我還想半年後再來參加他們宣布成功使用我們軟件的發布會呢。”
洪鈞微笑了一下,他越來越佩服自己和老板溝通的本事了。他搞不懂為什麼有人那麼怕和老板在一起,那麼怕向老板彙報。在洪鈞看來,向老板彙報的過程,就是一個引導老板提出問題,好把自己想說的話變成老板想聽的話,再通過老板的耳朵放到老板心裏的過程。
洪鈞平靜地接著解釋:“我對陳總裁說,恰恰因為合智應該盡早開始做準備,所以應該盡早購買軟件。一旦新政策下來允許把很多人、很多負擔轉出合智,一旦合智一直要做的新產品被批準,我們的軟件就可以保障合智在很短的時間內完成這些改變,所以合智應該現在就啟動我們的軟件項目,而不是等到以後再做。”
皮特滿意地看了一眼洪鈞,點著頭說:“顯然陳總裁接受了你的建議。對了,我們的那兩家老對手怎麼樣?”
“在合智集團這個項目上,我們的主要對手是維西爾公司,科曼公司在合智項目上沒有機會。因為科曼公司的軟件最好安裝在運行UNIX操作係統的服務器上,而合智集團的服務器都是運行微軟的視窗係列操作係統的,我們和維西爾的軟件都是既可以在UNIX也可以在微軟視窗的環境裏運行,所以合智是在我們和維西爾兩家之中選擇。維西爾公司的銷售團隊能力不行,到現在都沒能和合智的高層建立密切的聯係。所以在合智這個項目上,我們的對手一直是合智本身,其餘兩家都不是對手。”洪鈞看到皮特揚起眉毛,似乎在等洪鈞進一步說明,就接著說:“我擔心的是合智根本不買軟件或者拖到以後再買,而不擔心他們會買別人的軟件。我一直在努力說服合智盡早購買軟件,隻要他們決定買,就一定會買我們的,因為他們的硬件係統運行科曼軟件的效果不會好,而維西爾雖然產品還不錯但是他們的人不行。”
皮特舒了一口氣,欣慰地看著洪鈞說:“贏了合智集團的合同,我們今年的業績就非常出色了。”
洪鈞笑著回應道:“這還遠遠不是全部,我已經開始重點跟蹤另一個大項目,很可能是比合智集團更大的項目,就是普發集團,我爭取在今年年底前再給你一個驚喜。”
車子的速度慢了下來,已經到了三元橋,正從機場高速拐上東三環。皮特很開心,他愜意地用手指彈著前排座椅的靠背,眼睛轉過來盯著洪鈞說:“所以,最重要的是人。Jim,我有你,ICE有你,而維西爾和科曼都沒有,我很幸運。”
洪鈞矜持地笑笑,沒有立刻說什麼,他知道這個時候自己如何應對十分關鍵。有不少人能扛得住老板的批評甚至斥責,卻扛不住老板的表揚和讚許,結果白白葬送了大好形勢。就好像老板在你麵前立了一根杆子,有的人想都不想就往上爬,結果滑下來摔得很難看;也有人癡癡地看著杆子不知所措,最後竟轉身逃開,結果杆子就倒下來正好砸到他腦袋。洪鈞自然是要順著杆子往上爬的,但他會讓老板一隻手扶著杆子,一隻手扶著他,幫他往上爬。
洪鈞看著皮特的眼睛,把他早已準備好的話,一字一頓地說了出來:“你和我,咱們是夢之隊。”
車子開過了昆侖飯店和長城飯店,正要紮進農展館前麵的那段像隧道一樣的橋洞,洪鈞的手機響了。洪鈞悠閑地拿起手機,他根本想不到,這個電話,讓他的人生正像他坐著的車子一樣,進入了一段漆黑的隧道。
洪鈞在車子進入橋洞之前的一霎那,看了一眼手機上的來電顯示,是一串八位數字,而沒有顯示什麼人的名字,看來對方的號碼沒有存在自己的手機號碼簿裏。他覺得這個號碼有些眼熟,在按下接聽鍵的同時,洪鈞想起來了,這個電話應該是從合智集團的一個電話分機打過來的。
洪鈞首先向對方問候:“喂,你好,我是洪鈞。”
手機裏立刻傳來很熱情的聲音:“洪總嗎?你好啊。我是合智的趙平凡啊。”
洪鈞聽趙平凡稱呼自己洪總,而不是像平常那樣稱呼老洪,介紹他本人時也沒有直截了當地說“我是平凡”,就知道趙平凡旁邊一定還有其他人在場,而且他打這個電話很可能就是給旁邊的人聽的。
洪鈞瞬間有一種不太舒服的感覺,但還是非常自然地答道:“趙助總,你好,有什麼事嗎?”
趙平凡的聲音很急切,急切得有些誇張:“洪總,我急著找你啊。出了個很不巧的事,得趕緊告訴你,看看下一步怎麼辦啊。”
洪鈞此刻已經不止是不舒服了,而是很明確地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以前趙平凡一直也是這樣拖著長音說話,可洪鈞眼下開始覺得有些反感了,但他還是盡量讓自己顯得一如平常的沉穩:“趙助總,什麼事情呢?”
趙平凡大聲說著,一副天塌下來的架勢:“我們陳總啊突然有很緊急的安排,臨時去了香港。我也是剛知道的。你看這可怎麼好啊?咱們明天的事都安排好了啊。”
洪鈞頓時感覺自己的五髒六腑好像都墜了下去,仿佛周圍漆黑一片,這個橋洞真黑啊,他想。洪鈞穩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神,因為他知道,危機已經來臨了,麵對危機,他必須讓自己保持鎮定。他的聲音和口氣沒有任何變化,仍然沉穩而平靜,甚至更親和了一些:“趙助總,這可真是夠突然的。那你們的意思是怎麼安排?我們這邊都已經準備好了,我剛接到大老板,他已經到北京了,明天的媒體活動也都確認了。陳總什麼時候回來?徐董事長在家嗎?明天他能出席嗎?”
趙平凡的聲音好像已然帶了些哭腔:“洪總啊,陳總走的太急,都沒交代給我們,我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啊。剛才打他手機沒開機,肯定在飛機上呢。徐董事長嘛,我倒是可以問一下,但我估計就算他在北京、就算他明天沒安排,他也不太可能會出席的,因為你知道咱們這項目他一直是讓陳總負責的啊。”
洪鈞幹脆反問,因為他知道趙平凡早已預備好了:“趙助總,那合智的意見是明天的活動怎麼辦?”
“洪總,真是不好意思啊,看來恐怕不能按計劃搞了。你看是不是先推遲一下,啊?”趙平凡很誠懇地說。
洪鈞真想問他可不可以見麵談一下,但還是按捺住了,趙平凡不用手機而用桌上的固定電話,而且顯然旁邊有其他人,就意味著這不是他們之間的一次私人通話,而是合智集團正式向ICE公司發出的通知。如果他急著提出要麵談,趙平凡不僅不會答應,還會覺得他洪鈞怎麼如此沒有水平。
洪鈞隻好接著說,聲音中沒有流露出一絲的失望和無奈:“那也好,我這邊馬上通知那些媒體明天的活動改期。這樣吧,麻煩你還是試著聯絡一下陳總,問問陳總的意見,我老板計劃後天就要離開北京了,我總得跟他解釋一下,而且他肯定會問要改到什麼時候再拜訪陳總。”
“那好啊,洪總,咱們明天的活動先推遲。對不起啊,麻煩你們了,真不好意思啊。再見啊洪總。”趙平凡忙不迭地客氣著。
洪鈞也說了一聲再見,在聽到趙平凡掛上電話後才按下手機,把手機頂在下巴上想著什麼。他想到了那個這些天來一直回蕩在腦子裏的聲音,那一定是自己的第六感在向他預警呢,雖然洪鈞仍然想不明白問題究竟出在何處,但他已經開始懊悔,他一定是過早地得意忘形了。
洪鈞忽然意識到右邊的皮特一直在等著,忙恢複了常態,轉過臉來看著皮特。皮特用右手像剛才那樣敲著前排座椅的靠背,微笑著望著洪鈞,看來他沒有從洪鈞的臉上或聲音中察覺到有什麼不對。
“是合智集團的總裁助理趙先生,說他們的陳總裁突然有急事去了香港,明天不能參加咱們的儀式了,他們希望把明天的活動推遲。”洪鈞盡量平淡地說,指望皮特不要太感到意外和震驚。
皮特怔住,右手的手指也停住了敲打,眼睛和嘴巴都張大了,看著洪鈞,足有半分鍾之後才說:“呃哦,壞消息。合智集團的頭號人物能來嗎?陳隻是二號人物嘛。合同能馬上簽嗎?”
洪鈞的腦子裏很亂,但還是對皮特解釋道:“因為合智集團的徐董事長已經讓陳總裁全權負責這個項目,我們隻能和陳總裁打交道。趙在電話裏沒有提到合同,我也沒有問,我覺得合同的簽署、你和陳總裁的會麵還有新聞發布會都要推遲了。”
“我明白了,”皮特的目光看著車窗外的天空,喃喃地說,“看來剛才我在天上和陳總裁擦肩而過了……如果他是真的飛去了香港。嗯,你打算怎麼辦?”
洪鈞咬了咬嘴唇:“得先弄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現在就是要搜集各種信息,從各個渠道來了解內部消息,爭取拚出一幅完整的畫來。”
皮特沒有看洪鈞,嘴裏擠出一句話:“我希望你能盡快搞清楚是怎麼回事。”洪鈞望著皮特的側影,不知道是因為車裏的空調開得太大還是別的什麼原因,他開始感覺有些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