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東山再起(1 / 3)

洪鈞對這一特大喜訊采取了冷處理。當天上午在拜會信息產業部的領導之前,洪鈞瞅準一個機會把科克拽到了廁所裏,兩人站在左右相鄰的小便池前,他一邊方便一邊不動聲色地向科克簡單講了幾句。科克渾身抖動一下,興奮地說:“真的?!”然後就馬上低語道,“你真聰明,先不要告訴任何人,隻有你我知道就好。”

洪鈞是在星期五一大早接到的電話通知,接見的時間定在當日下午五點半,地點是釣魚台國賓館的芳菲苑。洪鈞問了個問題:“我們這邊參加接見的人可能不多,會不會顯得不太好?”對方問具體是幾個人,洪鈞說不會超過六個,對方隻簡單回了句“知道了”。

洪鈞在路上給科克打了電話密報這一最新消息,等到國際俱樂部飯店的景苑咖啡廳共進早餐時,科克就忽然對當日的行程提出了新想法,下午原計劃是去位於上地的一家軟件公司走訪,科克表示不僅弗裏曼大可不必屈尊親自前往,連他自己都沒必要出馬,因為對方出麵的隻是個副總裁,由韋恩代表維西爾公司綽綽有餘。弗裏曼本就不習慣與中方的各種正式而嚴肅的會麵,周四接連搞了三場已經讓他覺得頭大,這天上午是軟件捐贈儀式又肯定不能偷懶,便立刻就坡下驢地表示正打算利用下午的時間詳細聽取科克有關亞太區業務的彙報。韋恩有些意外,但馬上踴躍地應承下來,畢竟有機會做主角總比當第二號配角要好。科克問韋恩需要誰陪著去,韋恩的目光隻從洪鈞臉上一掃而過,點名要與他一起從上海來的CK和來自香港的市場總監同行,一切便這樣敲定了。

上午的儀式結束後眾人都回到飯店,韋恩等人享用午餐後稍事休息便出發了。洪鈞在咖啡廳上網消磨時光,他不住地看表,終於等到四點一刻,該按計劃行動了。洪鈞上樓按響總統套房的門鈴,開門的是科克,兩人默契地對視一眼,洪鈞便興奮異常地大聲喊道:“好消息!剛剛接到的電話,‘三號’要見你,弗裏曼先生!”

科克立刻應和:“真的嗎?!我的天呐,真是難以置信!”然後緊緊地擁抱洪鈞,激動地說:“Jim,幹得漂亮,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做到的。”

原本坐在沙發上的弗裏曼已經不由自主地站起來,雙手抱在腦後,半晌才喃喃地說:“噢我的上帝……”然後繞過茶幾走過來問道:“什麼時間?我們現在應該做什麼?”

“五點半。”洪鈞看了眼表,“我們得馬上出發。”

弗裏曼揉搓著雙手在一對沙發之間來回踱步,忽然問科克:“我應該和‘三號’說什麼?”

科克笑著抬手一指洪鈞:“我相信Jim會在路上告訴我們的。”又對洪鈞說:“你通知其他人吧,馬上把車準備好。”

洪鈞答應著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很快就一臉無奈地說:“為弗裏曼先生預備的奔馳車不在,韋恩坐著它出去了。”

科克罵道:“該死!他怎麼可以用弗裏曼先生的車?!你讓他馬上趕回來!”

洪鈞撥通韋恩的手機,韋恩一聽就慌了,忙解釋自己是因為弗裏曼下午沒有外出計劃才用他的車的,他現在就立即結束在那家軟件公司的走訪,也不再留待共進晚餐,盡快趕回飯店。洪鈞把這意思轉達給弗裏曼和科克,科克故作急切地問:“他什麼時間能趕回來?來得及嗎?”

“肯定來不及,我們在市中心的東麵,要去的是市中心的西麵,而韋恩在西北角的郊區,你知道北京之大是有名的,而北京的堵車也是很有名的。”洪鈞斷然說:“我們必須馬上出發。”

科克點頭讚同,弗裏曼說:“OK,給我找輛別的車,什麼車都行,我絕對不能遲到。”說完就走進裏間更衣去了。

等弗裏曼衣冠楚楚地走出來,卻看到洪鈞仍是一臉愁容,就問:“怎麼了?”

“剛打了幾個電話,可能很難找到合適的車。”

“原來那輛奔馳不就是這家飯店的嗎?讓飯店再派一輛嘛。”科克此時的詫異可不再是裝出來的了。

“他們派不出別的車了,北京現在正在召開中國的‘兩會’,各大飯店的車隊大多都被征作會議用車,剩下的車也都早被別人訂了,他們臨時根本找不到車。”

“那……出租車呢?”科克真急了。

“我們要去的地方是不允許出租車進的,我們總不能在大門口下車然後走進去吧?”洪鈞把這條路也堵死了。

科克和弗裏曼麵麵相覷,又都無助地看著洪鈞,洪鈞說:“到飯店門口再想辦法找車吧,如果實在找不到,隻好委屈你們坐我的車去了。”

科克看著弗裏曼,弗裏曼聳了聳肩說:“我不介意,隻要能讓我準時到達。”

科克就指示洪鈞:“告訴韋恩,我們立刻出發,他不必趕回飯店了。”

洪鈞再次撥通韋恩的手機,沒說幾句就把手機遞給科克,說:“他要和你談。”

科克耐著性子聽了一會兒便大聲質問道:“你究竟是想讓弗裏曼先生等那輛車,還是想讓弗裏曼先生等你?我告訴你,沒有那輛車或者沒有你,都不會影響弗裏曼先生和‘三號’的會麵!”他又聽了聽,就把手機遞給弗裏曼:“他還要和你談。”

弗裏曼接過手機聽了幾句,微笑著說:“韋恩,我相信‘三號’想見的是我,而不是我坐的車。”說完就掛斷電話,把手機拋給洪鈞,大步向房門走去。

剛下到大堂,洪鈞的手機又響了,還是韋恩,他聽韋恩說完就捂住手機對弗裏曼說:“韋恩會直接去那裏,他約我們在大門口會合,然後和你換車後再進去。”

弗裏曼又一聳肩:“祝他好運,但願他能及時趕到。”

洪鈞傳達完畢又叫韋恩把手機遞給那輛奔馳車上的司機,以便他和司機約定碰頭地點,等司機接過去洪鈞改用漢語低聲說:“你車上有人懂中國話,所以你隻聽我說,不要重複也不要回答。記好,一定不要在五點半之前趕到釣魚台東門,你放心,車上的人拿你沒辦法。咱們不是說好了嘛,我必有重謝。你去兜圈子吧,哪裏堵走哪裏。”包車的司機像是領受了一項光榮的任務,回一句:“瞧好吧您呐!”

洪鈞獨自跑到外麵找車,運氣還不錯,總算找到一輛首汽公司的黑色“紅旗”,兩側車門上都沒有噴塗出租車公司的標誌,車內也沒裝防護網,洪鈞讓“的哥”把頂燈一摘,除了“京B”車牌之外倒也很有幾分像是輛公務車了。“的哥”問明去處便見多識廣地說道:“我們‘首汽’的車進釣魚台沒問題,別的公司的車都沒戲,就我們‘首汽’的行。今天遇上我算你走運,本來我也得上‘兩會’拉任務,這剛溜出來拉個活兒。”“的哥”又自告奮勇地要在前麵開路,見洪鈞婉言謝絕便有些憤憤然,很是懷疑地問:“你認識路嗎?”

洪鈞回到大堂一點人數,算上他自己共有五個人,便對科克說:“咱們可以分為兩組,一組坐我的車,另一組坐外麵這輛車。”

科克用目光征詢弗裏曼的意見,弗裏曼一揮手:“咱們坐Jim的車,路上還要談事,讓她們兩位女士坐另一輛。”

當弗裏曼帶來的公關副總裁和科克帶來的市場總監鑽入黑色“紅旗”之後,門童把車號抄寫在卡片上剛要遞給她們,洪鈞說句“給我吧”就接了過來,等弗裏曼和科克都已擠進帕薩特的後座,洪鈞便坐進駕駛室說了句:“出發!”帕薩特在前,黑色“紅旗”在後,由一輛中檔私家車和一輛中檔出租車臨時拚湊而成的“商務車隊”就這樣出發了,路人誰也想不到車裏居然坐著一位億萬富翁,而他們要去晉見的竟會是黨和國家的最高領導人之一。

車剛拐上建國門外大街,弗裏曼就拍著洪鈞的座椅靠背急切地說:“告訴我所有我需要知道的一切。”

洪鈞卻正在忙活,他左手捏著方向盤,手指間夾著剛才門童給他的卡片,右手在手機上撥號,嘴裏說著:“請給我一分鍾時間。”

弗裏曼有些不滿,嘟囔道:“我希望你要打的真是一個很重要的電話。”

科克忙在一旁緩頰說:“讓我們把一切都交給Jim處理吧,你可以像信任我一樣地信任他。”

就在兩人說話間洪鈞已經打完電話,扭頭衝弗裏曼致以抱歉的一笑,解釋說:“我是打電話給負責接待咱們的部門,告訴他們這兩輛車的車號,他們會馬上轉告守在大門口的警衛,警衛認車不認人,咱們就可以不用停車直接開進去。”

弗裏曼馬上點頭笑道:“這的確是個重要的電話。”

洪鈞估計此刻已臨近“兩會”全天會議結束的時間,擔心長安街上可能因會議車輛通行而暫時封路,他便從建國門立交橋拐上東二環路向北繞行。一路上洪鈞把羅秘所講的話原封不動地轉述給弗裏曼,但並未提及美國商務部長的即將來訪,因為兩者之間的聯係純屬他個人的猜想。

弗裏曼心裏有了底,最初的緊張不安迅即退去,又恢複了往日縱橫捭闔的氣派,他仰靠在座位上問道:“誰來做我的翻譯?你知道我的漢語水平很有限。”洪鈞從後視鏡裏看見弗裏曼朝他做了個鬼臉。

“他們會為你配備專業的翻譯。”洪鈞回答。

“嗯——,我相信他們提供的翻譯一定很棒,可是我還是覺得不太舒服。” 弗裏曼沉吟片刻,又擠了下眼睛,笑著說,“我是遠方來的客人,對嗎?所以我有權提出要求,我想要你做我的翻譯。Jim,我相信你可以保證‘三號’不會誤解我所說的任何一個詞。”

洪鈞回了句“OK”,轉而半開玩笑地說:“今天細節上沒有安排好,讓你的座駕從奔馳降格到了我的這輛破車。”

弗裏曼這才顧上在車內四下打量,問:“這是什麼車?”

“帕薩特。”洪鈞說。

見弗裏曼一臉茫然,科克補充說:“德國車,大眾公司的。”

弗裏曼又拍了拍洪鈞座椅的頭枕:“感覺不壞嘛。”他頓了一下又意味深長地說,“實際上,我並不關心坐的是什麼車,我關心的是由誰來開它。”

兩輛車一前一後從西二環駛上了阜城門外大街,洪鈞看一眼時間,問後座上的兩個人:“前麵就要到了,我們還要不要等候韋恩,要不要等著換乘那輛奔馳車?”

科克扭頭看著弗裏曼,弗裏曼反問洪鈞:“你估計他們能很快趕到嗎?”

“我估計可能性很小,現在正是周五下班的高峰時段,他們很可能無法按時趕到。”

科克提醒道:“‘三號’隻有短短二十分鍾和咱們會麵,咱們可以等候韋恩和奔馳車,但我相信‘三號’不會等候咱們。”

弗裏曼又習慣性地揮一下手說:“不等了,直接進去。依我看奔馳車和你的這輛車沒任何區別,都是‘納粹’造的車。”三個人都笑起來。

帕薩特徐徐駛入釣魚台國賓館的東大門,旁邊肅立的武警向車內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弗裏曼心情極好,也有樣學樣地揚手還禮,由衷地讚歎:“這小夥子看上去真棒!”

科克卻低聲對洪鈞說:“從現在開始,不必再接韋恩的電話了。”

這天的晚宴安排在北海的仿膳,弗裏曼情緒高昂,韋恩一幹人等也到了,他不住地向弗裏曼賠罪,弗裏曼很大度地擺擺手表示不必再提。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弗裏曼又津津有味地欣賞了琵琶獨奏,並主動走過去攬住人家合影留念,還用手指撥弄幾下琴弦,“嘔啞嘲哳難為聽”的幾聲令眾人都笑起來。經理湊到洪鈞側後,把手撐在罩有明黃色布套的椅背上附耳問道:“我們這兒還有很地道的扒熊掌和烤鹿肉,都是滿漢全席上的,很多客人點名要,但是有的老外不是愛護動物嘛,不喜歡,我們怕忌諱就沒放到你們這桌席裏頭,要不你問問?”

洪鈞把這意思對弗裏曼一說,弗裏曼興致勃勃地回應:“好啊,為什麼不呢?”

吃飽喝足回到國際俱樂部飯店,自然又是直接殺奔記者俱樂部酒吧開始第二輪豪飲,這次與前兩天相比發生了一個顯著的變化,就是洪鈞成了眾人圍繞的中心,而此前純粹可有可無的他隻是在散場時負責埋單而已,其實大家圍繞的仍然是弗裏曼,不過弗裏曼旁若無人地隻管拉住洪鈞問這問那,他很喜歡聽洪鈞給他講中國的事,尤其是各種層出不窮的經典掌故,眾人也就隻得陪著聽、陪著笑。

酒吧打烊,眾人各自散去,科克回到自己的大使套房,裏裏外外轉悠卻想不起來該幹什麼,他不想睡覺,因為舍不得讓無比美好的這一天就此結束,生怕一覺醒來一切都已成為回憶。他從冰箱裏取出一小瓶威士忌,走到寫字台前坐下,剛要把酒打開電話響了,拿起來就聽到弗裏曼大聲說:“你這狗娘養的,這麼早就睡了?我還沒睡你怎麼敢先睡?!”

科克笑著說自己也沒睡呢,剛想喝杯酒,弗裏曼說:“這還差不多,馬上過來,陪我喝一杯。”

科克來到總統套房門口,大門居然虛掩著,他敲了下便推門進來,裏邊不止弗裏曼一人,一位男管家和一名女服務員加上弗裏曼都在吧台裏忙著,等到香檳酒等一應物事已被擺到客廳裏的茶幾上、房內隻剩下弗裏曼和科克時,科克問道:“還覺得興奮?”

弗裏曼把兩隻倒好香檳的高腳杯捏在手裏,把左手的遞給科克,待兩人輕輕碰杯之後一飲而盡才坐下說:“不能隻是興奮,我們還要馬上采取行動。”

科克從冰桶裏抄起酒瓶,往兩隻酒杯裏各倒上三分之二杯的香檳,再坐到弗裏曼對麵的沙發上靜靜地等著。

弗裏曼的眼睛盯著杯中的氣泡,說:“今天下午的會麵是令我終生難忘的,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三號’的知識竟如此淵博,他對我們的了解遠比我們對中國的了解要多得多,坦白講,在他麵前我覺得自己簡直就像是個蠢貨。你知道我當時在想什麼嗎?我在想應該怎樣把你們幾個在場的家夥都幹掉,或者可以稍微仁慈一點,把你們大腦中有關今天下午的記憶刷新成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