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逃出重圍駛上捷徑的俞威把方向盤回正,剛感到一絲舒暢,旁邊座位上的手機又響起來,他抓過手機湊到耳邊還沒顧得上說話,心裏突然“咯噔”一下叫聲“不好”,路邊不知什麼時候冒出來一個交警,正向他招手示意。
俞威的心情糟透了,他把車靠邊停下,斜眼看著交警,交警走上來橫眉立目地說:“下車!”
見交警如此不禮賢下士,俞威的火氣衝上來:“你憑什麼叫我下車?!”
“你違章了!下車!懂不懂規矩?!”
俞威把左臂搭在車窗上,輕蔑地說:“別以為我不懂你們的規矩,你還沒向我敬禮呢,我憑什麼下車?!”
交警一下子愣住,但馬上很硬氣地說:“我敬了,是你沒看見。”
俞威鼻子裏“哼”一聲,冷笑道:“你給我敬禮連我都沒看見,你這禮是敬給誰看的?”
朝陽門外也算是北京一處繁華所在,越是鬧市閑人越多,隻這幾句話的工夫四周已經圍上來不少人。交警暗中瞟一眼旁邊的圍觀者,對俞威小聲說:“你瞧好嘍。”抬起右手就像無意間扶一下帽沿似的算是敬了禮,然後厲聲說:“你違反了《道路交通安全法》,請下車接受處罰!”
俞威帶著幾分得意地推開車門下了車,問道:“我怎麼違章了?”
“你這是嚴重違章!你違的不是一條兩條,是三條!從裏側直行車道強行猛拐右轉彎、行車不係安全帶、行駛中接聽手機。把你駕駛本兒拿來!”
被交警這麼一番數落,俞威自打聽說浙江項目失利積攢到現在的憤懣驟然爆發,他指著交警的鼻子吼道:“我是違章了,你呢?你是瀆職!前邊路口都堵死了你看不見?你不去該去的地方疏導交通,像個賊似的蹲在這兒罰款掙外快,算什麼本事?我是違章了,可我違章危害誰了?其他人要是也學我拐彎繞著走就不至於堵成這樣。再看看你瀆職的危害,那麼多車堵著你不去管,養你這號人有什麼用?!”
話音剛落居然從人群中傳來三兩聲喝彩,俞威昂起頭傲然地掃視周圍,頗有一股為民請命的豪邁氣概。這位交警大概從沒遇到過像俞威這樣的主兒,臉被氣得鐵青,咬著牙說:“你這樣不服從管理,妨礙我執行公務,隻能對你加重處罰。你駕駛本呢?”
俞威不再爭辯,默默地從車前繞到車的右側,打開車門像是要取駕駛證,卻抓起放在副駕駛座上的手機和外衣,重重把車門關上,然後忽地擰身鑽進人群,頭也不回地快步穿過馬路徑直紮到對麵熙熙攘攘的電腦城裏去了。交警先是目瞪口呆,隨後衝著俞威的背影喊了幾句,見俞威蹤影全無才把身子探進別克車的駕駛室徒勞地按了幾聲喇叭,又恨恨地把車鑰匙拔下來。
俞威在電腦城一樓兜了半圈,從另一個門走出來攔住一輛出租車鑽進去,當出租車在離事發地點不遠處駛過時,俞威看見那群人還在,透過人叢的縫隙依稀可以看到那輛被拋棄的別克車孤苦無依地停在那裏,忽然心裏一酸,覺得自己正像那輛車一樣剛被浙江第一資源拋棄了。
下午五點多鍾,俞威正神不守舍地呆在自己的辦公室裏等消息,琳達先回來了,她疲憊不堪地往沙發上一仰,雙腳放到沙發上,愜意地伸個懶腰,表情剛顯輕鬆又看到俞威那張臉便立刻噘起嘴,氣哼哼地揚手扔過來一串東西,說:“你不把我折騰死不罷休是吧?”
俞威把東西接在手裏,正是那輛別克車的鑰匙,立刻高興地說:“搞定了?你真是人才啊。”他一眼瞥見琳達由於裙子向上卷起而露出的大半條腿,便心猿意馬地站起身,一邊走過去關門一邊說:“我得好好犒勞犒勞你。”
琳達馬上挺身在沙發上做正,又把裙子下擺抻到膝蓋下麵按住,說:“你離我遠點,我沒力氣陪你折騰。”
俞威竟規規矩矩地坐到琳達身旁,笑嘻嘻地問:“你走了什麼門路?這麼快就擺平了。”
“人家說了,車可以取回來,但你本人必須去接受處理,說沒見過氣焰這麼囂張的,不從重從快處理你不足以平民憤。”
俞威立刻又火了,罵完一句說:“有本事他們就做個民意調查,看看到底誰民憤更大。”
琳達更生氣,埋怨道:“你這脾氣能不能改改呀?你知不知道你闖了多大的禍?當場就有人給電視台爆料,北京台的《特別關注》都準備給你曝光了,你知道我費了多大勁才總算把他們按下嗎?”
“你攔他們幹嘛?這麼好的上鏡機會我還求之不得呢。”俞威一臉滿不在乎。
“你怎麼這樣啊?警察你惹得起嗎?媒體你惹得起嗎?你以為你到哪裏都是爺啊?”
琳達的話正好捅到俞威的傷心處,痛而生怨,他說:“我是爺?我到哪兒都是孫子!外麵那些客戶都拿我當孫子,公司這些老外也都拿我當孫子,憑什麼我就總得當孫子?!我就要當一回爺,看他們能把我怎麼著。”
“你倒是痛快了、過癮了,反正有人替你去當孫子。你知道我多不容易嗎?連孫子都不如!”琳達的眼眶裏已經淚汪汪的了。
俞威摟過琳達的肩膀,猥瑣地笑著問:“那你給他們當什麼了?”
琳達扭著身子把俞威的手甩開,滿腹哀怨地說:“你也就會欺負我,你什麼時候關心過我、心疼過我?”
俞威又把手搭上來哄道:“那我現在就心疼你,不許不要啊。”
琳達正在躲閃,門被敲一下便被推開,蘇珊裹著一陣風闖進來,一見沙發上兩個人的樣子她便氣衝衝地扭臉朝向窗外,直到聽見琳達出去時關門的聲音才轉回頭看著俞威。俞威已經站起身,整理一下領帶急切地問:“怎麼樣?他們怎麼說?”
蘇珊的眉頭緊緊絞在一起,顯然剛才看到的那一幕令她心情更加煩躁,沒好氣地說:“我去集團問了,浙江的招標結果確實還沒有報到集團,不可能這麼快的。我也給杭州打了幾個電話,都估計是因為受到來自集團的壓力,宮總才變卦的。”
“當副手的時候什麼壓力都不怕,當了一把手反而怕了?”俞威沮喪地搖頭,又說,“想辦法讓下麵的人把招標結果壓住,不要上報集團,同時抓緊做宮總的工作。”
蘇珊的頭搖得更厲害:“夠嗆,新官上任三把火,誰敢壓著啊?而且就算拖個三五天又管什麼用?我看宮總那邊沒指望了,什麼東西能比得過人家的政治前途重要?”
俞威沉吟一聲,陰狠地說:“那就告狀,告他們暗箱操作。把事情搞得越大越好,讓他們不敢和維西爾簽合同,把標拖黃了才好呢。”
“咱們可是白紙黑字承諾過不告狀的。”
“那玩意兒有個屁用。再說,如果他們真做到公平、公正、公開,咱們排名第一就應該中標,中了標當然不會告狀,現在是他們不仁就休怪我不義。”
“我看還是現實一點吧。憑什麼告人家?咱們那個排名第一隻是內部消息,浙江第一資源從來沒有正式對外發布過,人家可以說那隻是中間結果,不算數的。要是真把標拖黃了咱們可就天怒人怨了,浙江和集團都不會放過咱們,其他幾個省市的項目怎麼辦?”
“我告的是浙江,又不是廣東、不是江蘇,對他們能有什麼影響?再說要是真有影響也是好事,讓他們知道ICE是不可以隨便耍的。”
“我看隻會事與願違。如果咱們忍下來,也許在別的省公司還能得一些同情分;如果真鬧起來,恐怕再沒有人敢和咱們綁在一起。”
“不見得,這年頭不能老當孫子,總得有硬起來的時候。你馬上去一趟杭州,放風說ICE會一直告下去,他們如果不怕項目拖黃就選維西爾好了。你可以告訴他們,維西爾的洪鈞是個君子,我是個小人,你讓他們掂量掂量到底該得罪君子還是得罪小人。”俞威走回大班台後麵仰靠在皮椅上,把雙腳舉到大班台上翹著,摞在上麵的那隻腳尖無意識地抖動不停。
蘇珊拉過一把椅子坐下,把披肩的一角在手指上繞來繞去,為難地說:“我走不開啊,其他幾家的標都要在這個月裏出結果,實在顧不上去浙江。”
“有我在北京盯著,你有什麼走不開的?而且隻是去把話當麵給他們撂下,耽誤不了兩天的工夫。”
蘇珊又改口說:“不僅是項目上的事。嗯——我還有些別的事,最近幾天沒辦法出差。”
俞威狐疑地盯著蘇珊,麵色有些難看:“什麼事?這麼不可告人的。”
“私事,和你、和公司都沒關係,完全和工作無關。”蘇珊有些慌亂地撇清,又見俞威仍舊不依不饒地盯著自己,想了想便紅著臉說,“哎呀你還讓不讓人有點隱私呀,是家裏的事,是我們女人的事。”
“真的?我怎麼感覺肯定和我有關……”俞威說完便好像已經放過蘇珊,自言自語道,“我也去不了杭州,我得去廣州。”
“本來你也不能親自去啊,這種事你要是出麵,將來還有誰能出來打圓場?其實我去都不合適,隻是不知道下麵的銷售能不能掌握好分寸把話帶到,或者幹脆先放一放等等看。”蘇珊趁勢說。
俞威忽然若有所悟:“你提醒我了,ICE根本不該拋頭露麵,應該冒用科曼的名義去告狀嘛,把火引到科曼身上,一石兩鳥。”蘇珊沒料到俞威想出這麼一招,怔怔地不知如何回應,俞威忽然又想起什麼便沒在意蘇珊的反應,咬牙切齒地說:“還得收拾鄧汶那小子,內鬼不除,後患無窮。”
“你怎麼除呀?什麼證據都沒有,全都是猜測,Peter和卡彭特都不會支持你的。”
“怎麼沒證據?攻擊咱們的那份東西明擺著是研發的高層透露出去的。退一萬步說,就算不是鄧汶有意泄密,漢化版搞得那麼爛,導致項目丟了,他也應該承擔責任。”
“你今天是怎麼了?”蘇珊瞥一眼沙發上琳達剛才坐過的位置,又說,“我看內部的事更要放一放,還是先抓緊眼前其他幾個單子吧。單子拿到手裏,說話自然有人聽;如果單子拿不到,說什麼也不會有人聽。”
俞威又用他那種特有的目光審視著蘇珊,學著蘇珊的腔調反問道:“你今天是怎麼了?怎麼忽然變得這麼想得開,什麼都可以放一放。你是不是打算撂挑子撤了?”
蘇珊被俞威逼視得渾身不自在,強作鎮定地反駁說:“我要是想撤,早就撤了。”
小薛自從杭州回來以後就一直遊手好閑無所事事,隻是每隔三四天給浙江第一資源打幾個電話,向綜合部了解官方消息,向財務部了解內幕消息,得知維西爾中標的結論已經正式上報集團待批,他便問李龍偉下一步該做什麼,李龍偉告訴他一個字——等。小薛向來自詡是個笨拙但勤奮的人,一閑下來心裏就慌,尤其受不了沒有目標、沒有方向的感覺,他幾次堵住李龍偉詢問明年的指標,以便盡早動手挖坑播種。第一資源華北三省市和江蘇的標都正在緊要關頭,李龍偉根本顧不上幫小薛做規劃,隻打趣說:“如果浙江在年底前能簽,你明年可以歇一年;如果浙江要過了年才簽,你連後年都可以歇著了。”小薛一聽卻擔心自己失去價值而落得兔死狗烹的下場,非讓李龍偉明確分給他一塊市場區域,李龍偉敷衍說:“你先考慮一下有沒有哪個區域你感興趣,眼前看不見單子沒關係,越沒影越好,一兩年以後出個大單子就行,反正你有的是時間。”
手腳清閑了心思卻變得格外忙碌,以前顧不上想也不敢想的如今成天在腦子裏轉、怎麼也揮之不去,讓小薛心神不寧,又感到了那種難以抑製的衝動。小薛在躁動不安中忽然發現11月已過去大半,立刻有了緊迫感,仿佛明天就是投標的截止日期一樣不容錯過,他決定出手了,義無反顧地撥了菲比的手機號碼。
菲比對小薛的邀請略有躊躇,又想到距離上次見麵已經七個月有餘,這種頻率遠稱不上頻繁,便大方地接受了,隻是提出能不能就在東三環附近,比如盈科中心下麵的星巴克,因為中午不能出去太久。
菲比到的時候小薛已經坐在一處不顯眼的位置上,菲比在沙發上坐下笑著問:“又提前來占座了?”
小薛邀功似的說:“那是。你看看哪兒還有空座啊?”
菲比告訴小薛自己隻要一份沙拉,小薛便去櫃台連同自己要的紅茶一起買回來,菲比一邊拌著沙拉醬一邊好奇地問:“隻喝一杯茶啊?”
“在浙江呆久了,不是喝酒就是喝茶,習慣了。”
菲比抬杠:“你在浙江喝的應該不會也是紅茶吧?”
“嗬嗬,綠茶紅茶起碼屬於同一類。”
菲比把目光從紅茶移到小薛臉上,小薛便低下頭看著紅茶,眼睛不自覺地被吸到菲比穿著長筒靴的腿上,又像看到什麼禁忌一樣忙縮回來,一抬頭發現菲比還盯著自己,便問:“怎麼了?半年多沒見,不認識了?”
菲比笑了:“老洪前一陣說過要對你刮目相看,我怎麼看不出有什麼變化啊。”
“我也沒覺得我有什麼進步,浙江的單子是瞎貓撞到死耗子而已。”小薛習慣性地又扯到項目上。
“那這隻耗子可是夠大的。”菲比抿嘴笑,“聽老洪說單子非常大,相當於好幾個普發呢。”
“大是挺大,可是沒我什麼功勞,我就是個跑龍套的。從五月份到現在我的心態可以分成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傻大膽,剛把浙江第一資源分給我的時候我特高興,這麼肥的項目居然能砸到我頭上;第二階段是提心吊膽,就我這點本事怎麼能跟這麼關鍵的單子,想不通洪總怎麼會交給我;現在是心安理得,浙江這項目洪總就該讓我去做。你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老洪信任你。杭州他一次都沒去,其他地方都跑過好幾次,昨天又去石家莊了,不知道哪天才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