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幾家歡樂幾家愁(3 / 3)

“今天應該從石家莊去濟南了,明天晚上就該回北京。”小薛剛補充完就發現菲比神色變得黯然忙繞回正題,“不是因為信任我。洪總說過,他本人不能親自去杭州,去了反而麻煩。”

“那就是因為你有運氣,老洪想沾你的光,他說過你是福將。”

小薛搖頭:“我想明白了,越大越複雜的項目,衝在最前麵的小銷售其實越不重要,就是跑跑腿、打打雜,整個策略、布局尤其和高層的溝通都不是我能參與的,就像現在中標結果已經報到第一資源總部,我除了等著什麼也做不了,但洪總和Larry肯定在做他們該做的,而且他們都覺得沒必要讓我知道。這個項目我雖然從頭跟到尾,其實還是糊裏糊塗,不知道怎麼贏下來的。”

“就像當初我跟著老洪做普發,他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但是腦子裏對項目始終沒有一個完整的畫麵。”

“可見像咱們這些小嘍囉起不了多大作用。”此時的小薛已經不像一年多前那樣對曾簽下普發項目的菲比欽佩不已,他自己已經做過更大的項目,知道這裏麵是怎麼回事了。“派去盯大項目的能力如何不是最重要的,可控最重要,洪總反而怕那些老鳥玩什麼‘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像我這樣的最合適,服從命令聽指揮還任勞任怨,雖然偶爾使點小心眼兒但從來不敢瞞著他。”

菲比有些心不在焉地點點頭,漫無目的地向四周望望,小薛看一眼盛沙拉的塑料盤,問:“要不要喝點什麼?”

菲比禮貌地笑笑,搖頭說:“不用了。你又開始做什麼新項目了嗎?”

“還沒呢,想播種卻發現還沒挖坑,想挖坑卻不知道哪塊地是屬於我的,Larry他們都在忙,沒工夫搭理我。”小薛無奈地說。

“你已經抱了個金娃娃,就不要太貪心了,人不可能總有好運氣的,有所得必有所失。”菲比隨口勸道。

小薛的心卻一沉,喉嚨也開始發緊,他已經不止一次揣摩過情場與商場的辯證關係,菲比的話在他聽來既像是忠告又像是讖語。小薛喝口紅茶舒緩一下情緒,突兀地問:“你有什麼特別想要的東西嗎?我想送你一份禮物。”

菲比很意外,臉不由得紅了,忙用笑容掩飾說:“這麼大方啊,浙江那個單子簽下來你的提成肯定大大的吧?”

小薛剛發動攻勢卻被菲比的打岔擾亂了陣腳,有些發急地說:“合同都還沒簽,提成更早著呢,我不想等那麼久,禮物和那個單子沒關係。”

菲比歪頭問:“那和什麼有關係?送禮物總得有個名義吧?我還以為你是要和廣大群眾分享簽單後的喜悅和收獲呢。”

“我沒打算和別人分享,隻想送給你一份禮物。”小薛大膽地表白之後又氣餒了,“可是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所以才問你。”

菲比不知該怎麼回答,低下頭用小叉子把塑料盤裏剩留的幾片菜葉聚攏到一起又胡亂地撥開。小薛響亮地清一下喉嚨,把神經緊繃的菲比嚇得手一抖,小叉子滑到盤子裏。小薛說:“你剛才不是問我這份禮物有什麼名義嗎?我也一直在想到底用什麼名義好,可想來想去覺得不該找借口,不如幹脆實話實說。”

菲比快速地抬頭看一眼小薛就又把視線移向別處,她開始後悔不該來赴約,雖然既無美酒也無佳肴隻有一杯紅茶一盤沙拉,但其凶險不亞於鴻門宴;她也後悔剛才不該問及禮物的名義,好像是在誘使小薛把心意吐露出來。

小薛感覺自己就像是在爬坡,幾番滾落之後仍然頑強地攀援而上,總算距離坡頂一步之遙了,他孤注一擲地說:“雖然隻見過你四次麵,但好像已經和你很熟悉,覺得你是一位很好的……很好的……嗯……朋友,我有很多話一直憋在心裏,想過很多次不知道該不該說出來。我知道我很傻,可能永遠想不清楚,所以幹脆來問你,你覺得我應該說出來嗎?”

菲比已經幾次想打斷小薛但都欲言又止,聽到他征求自己意見頓時如釋重負。菲比的聲音很柔和,但語氣很決然地說:“小薛,還是不要說吧。有些東西隻有留在心裏,才會永遠是美好的。”

第一資源集團首批實施NOMA工程的七家省級公司的招標階段基本落幕,除江蘇之外其他的四省兩市都已將評標結果上報集團總部,維西爾繼浙江之後又在北京、河北和山東中標,而ICE則拿下了廣東和上海。江蘇的招標啟動得並不算晚,卻遲遲無法拍板定案,幾項子標的形勢都不明朗,軟件標是維西爾和ICE僵持不下,而係統集成和大型硬件係統兩個標更是亂作一團,江蘇第一資源的老總決定先靜一靜,集團也不催促,說留個尾巴過年也行。

凡是已出結果的項目中都有人告狀,浙江是最先結束評標的所以告狀的也最多,失利的廠商紛紛把那紙承諾書拋之於腦後,每個子標中都有人署名或不署名地向集團、部裏甚至國務院、中紀委告狀。有的外企居然連本國駐華使館的商務參讚都調動起來,指斥第一資源沒有按照國際慣例辦事、沒有給予外商平等的國民待遇,而本土企業則控訴第一資源歧視民族品牌、崇洋媚外、嚴重損害了民族產業的發展,並在互聯網上發動網民聲討。

債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各個省市各項招標告狀的都是前赴後繼,反而沒有人當回事了。國務院信訪辦的同誌把一批告狀信轉交給第一資源的時候還讚歎說IT行業的人素質就是高,連告狀都一律隻用電子郵件。

鄭總去了趟浙江,他不是一個人去的,而是把集團和各省級公司的相關負責人都召集到杭州,在浙江第一資源大廈隆重而熱烈地召開了NOMA工程第一階段經驗交流現場會,會後又由宮總陪著在浙江四處走了走做調研,用實際行動驗證了他曾經對宮總說過的話:“支持,一定是相互的。”洪鈞很想盡快去浙江拜見宮總,但看來近期都未必有機會,宮總表示做企業一定要務實,不準備搞任何簽字儀式,洪鈞暗忖隻能等項目驗收的時候才能見到宮總真容了。

這天早晨洪鈞剛上車,科克的電話就來了,洪鈞正想問他怎麼這麼早,科克笑著說:“我在矽穀,一直在等著你這個懶家夥起床。”

洪鈞奇怪正值年終科克不在亞太區各地督戰反而跑去總部做什麼,科克卻已經在跨洋督戰,他直截了當地說:“把我想聽的數字告訴我。”

洪鈞早已把第一資源四個項目中標的情況向他通報過,此時剛重述一半科克就打斷說:“我要知道的是什麼時候可以把這些記作收入業績。”

“還需要一段時間,要先簽正式合同,然後發貨,然後向客戶開具發票,那時才能記為公司的收入。”

科克追問:“什麼時間簽合同?”

“爭取在年底前,但可能有一兩家會拖到1月份。”

“Jim,你聽著,我要你保證在12月31日之前和這四家客戶都簽訂合同、都發完貨、都開出發票,我要你保證這四家的收入數字全都出現在維西爾今年的財務報表上。”科克斷然地說。

“可是……隻有三個星期了,這很困難,客戶不一定會按照咱們的時間表行動。”

“你告訴他們,如果不在今年以內簽訂合同,我們將不得不提高價格,他們就無法享受我們現在給出的折扣優惠。”

洪鈞急道:“我們不能這麼做,客戶在招標時已經明確規定我方報價的有效期為120天,要到明年1月或2月才會過期,在過期之前我們無權抬高報價否則就是違約,不僅會丟掉合同還將損失全部的投標保證金。”

科克不耐煩了:“這是你的問題,不要讓我替你找解決方案。”隨即又勉勵道,“Jim,我相信你能辦到,你不會讓我失望。”

洪鈞隻好表示盡力而為,科克又問過其他幾個快簽的項目,但好像嫌棄那些都隻是杯水車薪,再三要求洪鈞全力以赴確保第一資源的四個項目都能記入今年的業績。洪鈞正發愁如何推動第一資源盡快簽單,科克又問:“ICE拿到的那兩個項目怎麼樣?會比我們先簽合同嗎?”

洪鈞覺得好笑,兩家在同一項目上一決高下很正常,但各自已經贏得的項目又何必在合同簽訂時間上爭先恐後呢?便回答:“情況應該類似,但我們要簽掉四個而ICE隻有兩個,所以他們也許能在年底前都簽好。”

科克聽後顯然更加憂鬱,又問:“那兩個項目有多大?”

“上海第一資源的金額並不太大,我估計和北京第一資源的金額大體相當。上海的項目就是這樣,剛開始似乎都將是大單子,但一定會越做越小,因為上海的客戶對每一分錢都會精打細算,一定要把賣方逼到走投無路才肯罷休。”

“南方的那個呢?”

“我正覺得廣東第一資源有些奇怪,本應該是一個非常大的超級項目,可是據我了解金額好像隻比浙江稍多一些,這有些不可思議,因為我們沒有參與廣東的招標,ICE並沒有遇到有威脅的競爭對手,沒必要把報價壓得那麼低。”

科克顯然無意探究其中的奧秘,但比剛才變得輕鬆不少,說道:“看來我們四個項目的銷售額加在一起肯定會遠遠超過他們的兩個。”

覺得廣東第一資源的中標金額蘊含蹊蹺的還有小譚,照他一直以來的估計廣東的單子應該至少比浙江的大一半,而俞威當初對項目金額的預測也是如此,可是俞威在最後一刻報給廣東第一資源的投標價卻大幅縮水,令小譚和皮特大吃一驚。皮特責問俞威怎麼敢擅自加大折扣,俞威則理直氣壯地說折扣確實不小,但並未超出早前申請到的最大折扣上限,最後關頭他也來不及再做請示;皮特又問為什麼如此保守,難道不能少給一些折扣或者多報一些產品嗎,俞威叫屈說他何嚐不想報得更高,但客戶對ICE的產品尤其是北亞研發中心搞的漢化版缺乏信心,技術評分難免被壓低,如果價格再居高不下就危險了。小譚也質疑說廣東的標把握最大,為什麼反而給出最大的折扣,俞威毫不客氣地說小譚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問如果按小譚的意見報高價一旦項目丟了誰負責任,小譚被噎住了。

隨著項目的演進小譚愈發疑竇叢生,ICE在廣東第一資源波瀾不興地順利中標,而俞威卻很低調,小譚覺得俞威的收斂和保守與其以往的風格大相徑庭,便決意揪住不放,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同樣下狠心要對俞威揪住不放的是邢眾,包括翔遠科聯在內的信遠聯屬下多家關聯公司在第一資源各處項目上全線失利,雖然江蘇尚未定局,但翔遠科聯的死纏爛打、逢人便咬已經令客戶生厭,形勢也不容樂觀。邢眾反思之後把失利的原因歸結為遇人不淑,正是俞威這個合作夥伴害得他如此之慘。

邢眾把小譚約出來商量有什麼辦法能夠扳倒俞威,小譚對這一議題極有興趣,但表麵上還是要安撫一下,便說:“邢總,您打拚這麼多年,總會遇到不順利的時候,別往心裏去,以後的項目還多著呢。”

“以後歸以後,眼前的事總得給個說法、做個了結。ICE對我們不僅毫無誠意而且還耍我們,這回非得給ICE一點顏色看看,讓你們知道這個圈子是有規矩的。”邢眾氣鼓鼓地說。

“不是ICE,我們公司並沒有對不住你們,拿我小譚來說不是就一直在盡力幫你們嗎?是俞威個人的事。”小譚生怕邢眾恨烏及屋,忙幫他辨明敵友。

邢眾點頭:“說俞威這家夥不地道都算是好聽的,有他這麼做人的嗎?商場上耍些小聰明、搞些小動作未嚐不可,但不能這麼害人呐!我們初步搜集了一些證據,準備交給你們亞太區的老板,請他做出處理,最好讓俞威滾蛋!”

小譚忍不住急切地問:“都有哪些證據?”

“第一,他在第一資源總部說我們的壞話;第二,他對合作夥伴沒有一視同仁,而是厚此薄彼,承諾向我們提供的支持都沒兌現;第三,我懷疑他和某些公司私下有利益交換,拉一個打一個,在浙江就和凱華興業合夥耍我們。”

小譚明顯感到失望:“這些好像都不能算作證據吧。”

“怎麼不算?你忘了?咱們四個人在杭州談的那次,俞威還在你整理的備忘錄上簽了字,明明是俞威和姓杜的串通好給我下套,要是沒那份備忘錄,浙江中標的就會是我們。”小譚正想不明白,邢眾又說:“我說到做到,用翔遠科聯投了高價標,宮總拍板時明確說優先考慮來自於省外的廠商,如果翔遠科聯投的是低價標就一定是我們打掉凱華興業,怎麼輪得到亞訊泛舟?”

小譚暗笑邢眾原來是如此推理的,難怪其對俞威恨之入骨,他不好讚同也不好辯駁,隻得委婉地說:“邢總,我覺得那份備忘錄恐怕作用不大。您要是想到我老板那裏告俞威的狀,就得找出我老板關心的東西,而不能隻講您自己關心的。您說的幾條確實都是俞威不仗義,但在我老板看來那隻是你們之間的個人恩怨,搞不好他還會認為那是俞威為ICE中標而采取的策略,您這一告反而替俞威邀功了。”

邢眾聽後張口欲言卻半點聲音也沒發出來,沉默許久才說:“你們外企怎麼也這個德性,官官相護。”

“不是官官相護的問題,而是角度問題。您向我老板告俞威的狀,不能告他怎麼侵害了你們信遠聯的利益,而是該告他怎麼侵害了我們ICE的利益,這樣我老板才會重視也肯定會采取行動。”

邢眾豁然開朗,高興地說:“還是你小譚懂外企那一套。”但馬上又發愁道,“他侵害你們ICE利益的事,我們外人怎麼能了解?”

“確實不太容易,我從公司內部想了不少辦法還是打聽不出來,所以想從外麵的渠道試試看。我相信我的方向不會錯,如果能挖出切實的證據,我老板一定不會放過俞威。”

邢眾頓時來了精神,急著問:“什麼方向?需要什麼樣的證據?”

“廣東第一資源的單子,我敢打賭俞威一定搞了什麼貓膩。”小譚眼睛裏放出一種異樣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