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啥商量的,”中年女子手臂一橫,“我的話早就說明白了,二百二十萬,二百三十萬,我都不要,我不要錢,我隻要房子。”
“林大姐,你再考慮考慮,拿到了錢,也能買房子的。”動遷組的女士插話道。
中年女子嘴一撅,聲氣一下提高了:“上海的房價嚇壞人,我才不上你們的當。我隻要有個落腳處,有套房子,地段好一點的。你們給我一把錢,我一個老太婆,到哪裏去看房、買房?辦手續都不懂。我不要錢,不要錢。實話告訴你,我鄉下還有兒子、媳婦、小孫子,兒子已在上海打工,他們也要有住處。”
應力民覺得已沒有待下去的必要,他想給中年女子打一個招呼,人家連眼角也沒有瞭他一下,動遷組三個人,他更不認識。於是車轉身,踮起腳,往狹窄陡峭的樓梯走下去。
剛步下三級樓梯,中年女子卻朝他追過來,站在樓梯口,向他一揚手:“哎,這位同誌,我跟你說句話,老頭死兩年了,他那叫徐眉的女兒沒半點兒音信,你們不要再來了!這地方一拆遷,住戶們往外一搬,再沒人曉得那點陳穀子爛芝麻的事了。謝謝你們不要再來找了,啊。”
應力民收住腳步,站在樓梯上,不曉得對她說些什麼好。他隻是點了一下頭,邁腿往樓梯下走去。有一截樓板鬆動了,應力民落腳太重,險些跌下樓去。幸好他眼疾手快,及時抓住了扶手,才沒摔下去。
走出後門,弄堂裏有陽光,讓他感覺豁然開朗。放眼望進去,弄堂半空中,原先懸在那裏的晾衣架,已經塌陷下來,好幾家生鏽的窗柵,也被扳得七歪八斜,過街樓上那戶,顯然已帶頭動遷走了,窗玻璃砸碎了好幾塊。
應力民想象得出,徐眉上山下鄉去之前,生活在這麼一條擁擠嘈雜的弄堂裏,當時會是怎麼樣一種生氣勃勃的景象。應力民當年也是從上海灘極為普通的弄堂裏走出來的。
信步走出弄堂的時候,應力民感慨萬千。徐眉失蹤案久破未決,最終以“失蹤”告結,這樣一個結論告之徐眉親生母親的時候,聽說老人家當場就昏倒在地,不省人事,沒幾天就死了。應力民還聽說,徐眉母親當年是街道幹部,是她極力動員女兒徐眉響應偉大領袖的號召,帶頭上山下鄉幹革命的;剛失蹤那幾年,隻是一個普通職員的徐繼陽,話語中總是埋怨妻子,你積極,你要求上進,獨養兒女是有一點照顧政策的,你都不要,是你把女兒推向不歸路的……可以想象,天天聽著類似的埋怨,徐眉總是沒有音訊,徐眉的母親會是一種什麼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