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既無虎狼之爪牙,亦無獅象之力量,卻能擒狼縛虎,馴獅獵象,無它,惟智慧耳。

——《千門秘典》序

楔子

天高地闊,萬裏無雲,赤紅的太陽紋絲不動高懸中天,把天地映照得亮晃晃一片紅火。空氣被日光燒灼得熾熱難當,似乎隻差一點火星就能點燃。在如此酷烈的天氣下,在一望無際的戈壁大漠中,有一小隊奇怪的人馬掙紮著行進在無路可循的黃沙裏,人數不足二十,騾馬牲口不及十頭。除了領頭的四五人騎有騾馬、駱駝,其餘十多人竟被鐐銬拴在一起,像騾馬一般被拴成一串,在幾個騎者的吆喝鞭笞中,勉強掙紮著向前蠕行。

在如此酷烈的太陽下,戈壁荒漠那本就不多的活物也都躲到各自的藏身之處,以避開一天中最毒的陽光。放眼望去,前方那漫漫黃塵天地中,除了東一團、西一簇的駱駝刺,就隻剩下一座孤零零的驛站。驛站旗杆上那麵懶洋洋隨風擺拂的破旗,勉強透出一絲難得的生氣。看到那麵旗幟,幾個騎手不禁一聲歡呼,鞭笞眾囚徒加快了步伐。

驛丞老蔫也看到了這一小隊人馬,遠遠便迎出了驛站。老蔫並不是個熱情好客的主兒,整天都蔫巴巴的,像霜打了的茄子,不過誰要在這遠離人煙的荒僻驛站孤零零地待上十年,見到強盜都會覺得親切。

“老蔫!快快準備清水、草料!這鬼天氣,簡直要把人給烤熟了!”領頭的騎者遠遠地就在大叫,他的臉上有一道血紅的刀疤,隨著表情變化在不住蠕動,遠遠看去,就像臉頰上又開了一張口。

“清水、草料早已經準備好!刀爺!”老蔫邊答應著,邊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清水和草料。他認得來人是甘涼道有名的捕頭,綽號“刀疤”,真名反而沒多少人知道。這裏雖然已是青海地界,但刀疤經常負責把內地送到甘涼道的囚犯,再押送到更遠的青海服苦役,常常要經過這座孤零零的驛站,一來二去,與老蔫自然就相熟起來。

幾個衙役翻身下馬,爭先恐後地奔向老蔫準備好的清水和饅頭,幾個披枷帶鎖的囚犯則跌跌撞撞地躲到陰涼處,東倒西歪地癱在地上直喘粗氣,就像幾條離了水的魚。

老蔫提著一桶清水向他們走去,他雖然知道發配到如此荒涼偏遠之地來服苦役的囚犯,大都是些窮凶極惡之輩,不值得同情,但一個人在這驛站苦守多年,一年到頭難得看到幾個人,就算是囚犯,在老蔫眼裏也十分親切。

老蔫舀上一瓢水,幾個囚犯立刻爭先恐後地伸長脖子張嘴來接。囚犯都戴著枷,雙手不得自由,吃喝拉撒都得要人幫忙。老蔫正要喂,卻聽身後一個衙役突然喊道:“等等!”

老蔫莫名其妙地回過頭,就見一個吃飽喝足的差役,抹著嘴一臉壞笑地過來,奪過老蔫手中的水瓢扔回桶中,然後兩腿一叉,扯開褲子對著水桶就“嘩嘩嘩”撒了一泡尿,這才提起褲子對老蔫示意:“去!喂他們喝!”

老蔫為難地望向一旁的刀疤,卻見他並不製止,反而露出了饒有興致的微笑。老蔫無奈,隻得舀上一瓢尿水遞到一個囚犯麵前。隻見那囚犯稍一猶豫,就閉上眼“咕嚕嚕”一口氣喝得幹幹淨淨。

眾差役哄堂大笑,有人還大聲調侃:“熱茶一定比涼水還要解渴吧?”

在眾人的哄笑聲中,老蔫一個個喂過去,隻見眾囚犯有的麻木,有的哭喪著臉,有的則兩眼怒火。不過在極度饑渴之下,幾個囚犯還是毫不猶豫地喝了下去。

老蔫喂到最後一個囚犯時,卻見他別開了頭,一臉孤傲。老蔫歎了口氣:“喝吧!從這裏過去數百裏都是戈壁荒漠,不喝水怎麼成?”

“我是人,怎麼能不要尊嚴?”那囚犯澀聲道。他的聲音雖因幹渴已嘶啞難聞,卻依然透出一股不容輕辱的傲氣。

尊嚴?老蔫一怔,他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詞,更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囚犯。他不由細細打量對方,卻見那囚犯身形瘦弱,看眼神似乎十分年輕,雖然須發散亂,滿臉肮髒不堪,卻依然掩不住骨子裏的書卷氣。老蔫還想再勸,就聽身後的刀疤大聲在問:“怎麼回事?他怎麼不喝?”

老蔫為難地回過頭,還沒來得及向刀疤解釋,刀疤已大步過來,一把搶過老蔫手中的水瓢,吐了口濃痰在裏麵,往那囚犯嘴邊一遞,“嫌料不夠,老子再給你加點!”

那囚犯別開頭,一臉倔強,雖然披枷帶鎖,他的眼中依然有一種不容輕辱的孤傲,與其他囚犯那種卑微膽怯的眼光完全不同。這眼光刺激了刀疤,不由一把抓住他的發髻,迫使他揚臉向著自己,然後把手中的水瓢強塞到他口中,斥罵道:“不識抬舉的東西,還要老子親自伺候你?”

那囚犯使勁一掙,把水瓢撞落到地。刀疤勃然大怒,一腳將他踢倒在地,指著一旁的囚犯喝問:“你為什麼不喝?你跟他們有什麼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