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早已知道福王的底細和為人,雲襄說不定會為之怦然心動。入閣拜相,這是所有讀書人的夢想,雲襄也不例外,並不是因為榮華富貴,而是可以實現安邦定國、造福天下的理想。何況隨著濟生堂的發展,也越來越需要官府的認可。

雲襄沉吟良久,突然問:“福王將計劃坦誠相告,難道不怕我告密嗎?”

福王平靜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本王既然要用你,就隻能完全相信你。不過如果你明日臨陣倒戈,本王也隻能哀歎時運不濟。隻是苦了明珠母女,以及與你出生入死的武勝文。如此謀逆大罪,他們必受株連。還有新軍營幸存的三百多將士,他們也將為你的決定付出代價。他們現在已經交由本王的人看管,直到檢閱結束前,他們都不得自由。”

雲襄這才知道,方才為什麼明珠母女會在這裏,她們已被淨風、慧心暗中軟禁。福王不僅要用明珠母女,還要用新軍營幸存下來的三百多生死兄弟作為人質,脅迫自己就範。難怪他如此胸有成竹,自信滿滿。

“這計劃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福王沉聲道,“現在第一步,就是解除新軍營武裝。為了減少不必要的傷亡,公子先回新軍營,讓所有人放下武器。”說著福王拍拍手,就見明月、力宏應聲而入,福王對二人微一頷首,明月立刻微笑著對雲襄抬手示意:“公子,請!”

隨著明月、力宏回往新軍營的路上,雲襄不禁在心中暗歎靳無雙的狠辣。讓自己出麵解除新軍營武裝,實際上就是由自己親手將新軍營三百多出生入死的兄弟,送入他手中做人質。如果自己反抗,在大軍重重圍困之下,新軍營無人能得幸免。若自己罔顧新軍營兄弟的性命,在第二天的檢閱中揭穿福王陰謀,恐怕也拿不出任何證據指認福王謀反,再說真要指證了福王,明珠一家三口恐怕也難逃一死。何去何從,實在讓人難以決斷。

想起明珠過去對自己的一往情深,想起武勝文在內無糧草、外無援軍的絕境中,與自己出生入死、並肩作戰的情形,雲襄就不能,也不敢指控福王謀反,他不能忍心看著他們為福王殉葬!

新軍營已經交由福王的人馬接待,明是接待,實為看管。新軍營將士置身於重重包圍之中,已感覺出氣氛的異樣。不過這些從瓦剌人重重圍剿中衝殺出來的戰士,已經不再是當年的綿羊,隻是他們怎麼也沒想到,在自己的祖國,會被自己效忠的軍隊監禁。

當雲襄帶著一小隊人馬來到新軍營駐地,三百多名將士無聲地圍了過來,他們眼裏有疑惑,有憤懣,但當他們看到雲襄時,又都放下心來,他們對雲襄有著無條件的信任。

雲襄縱馬來到場中,對趙文虎道:“集合部隊!”

無須趙文虎下令,三百多名漢子自覺地列隊,雖然他們依舊穿著殘破的衣甲,雖然新軍營的戰旗破損肮髒得幾乎難以辨認,然而一萬將士的忠魂濃縮成這最後的精華,反而透出屹立不倒的凜凜氣勢。

雲襄策馬從隊伍前方緩緩走過,最後一次檢閱這支英雄的部隊。最後他來到隊伍正前方,澀聲道:“所有將士……放下武器!”

三百多名將士臉上滿是驚詫,皆以為自己聽岔了。就算在瓦剌人的重重圍困之下,雲襄也從未下過這樣的命令。眾將士疑惑地望著雲襄,就見他凝重的目光緩緩掠過全場,艱澀的聲音清晰地傳到眾將士耳中:“我再說一遍,所有將士,放下武器。”

三百多名將士雖然滿腹疑問,但對雲襄的信任和崇敬,使他們陸續放開了手中的兵刃。兵刃落地,發出一陣叮叮當當的嘈雜。明月帶來的那一小隊王府侍衛,立刻收走了地上的兵刃。一名侍衛來到隊伍前方的軍旗跟前,抓住旗杆就想拔起,誰知旗杆紋絲不動,仔細一看,才發現是那滿麵虯髯的旗手,緊緊握住旗杆不放。

雲襄目視旗手,沉聲下令:“交出軍旗!”

旗手滿臉不甘,這麵戰旗在瓦剌人圍追堵截下,已經換過無數旗手,卻始終屹立不倒。這是新軍營所有將士的驕傲,也是新軍營的精神象征。就這麼交出去,他不甘心。

那侍衛奪了幾奪沒有得手,突然拔刀置於旗手手腕,臉上冷笑,手上慢慢用力。刀鋒入骨,鮮血順著刀鋒涓涓而下,那旗手依舊緊握旗杆沒有鬆手。

雲襄眼含淚花,厲聲大吼:“交出軍旗!”

旗手在雲襄的逼視下,終於緩緩放開了旗杆,他的熱淚滾滾而下,眼裏滿是委屈、憤懣和不甘。

雲襄一言不發,目光從三百多名將士臉上一一掃過。眾將士漸漸平靜下來,出生入死的默契使他們讀懂了雲襄目光中的承諾,無論在任何情況下,他都不會放棄他們,就像在瓦剌人數十萬大軍圍追堵截時一樣!

雲襄的目光最後停在幾個不屬於新軍營的人臉上,那是筱伯、羅毅、張寶和幾個少林武僧。就見筱伯微微頷首,顯然已從雲襄的舉動看穿了靳無雙的計劃,並用目光讓他放心。

“公子,咱們該回去複命了。”明月在一旁小聲催促。雲襄最後掃了一眼全場,對趙文虎點點頭:“解散部隊。”

隨明月和力宏回到福王大帳,就見福王眼裏閃過一絲輕鬆。對雲襄笑道:“今日公子就留在本王帳中歇息,有什麼事就吩咐明月和力宏。明日一早公子便率新軍營進城,接受聖上檢閱。”

明月、力宏一左一右往雲襄跟前一站,明月賠笑道:“從現在起,公子就算是去茅廁,咱們二人都會貼身伺候。”

福王臉上泛起自信的微笑,負手踱出了大帳。他已不需要再說什麼,也不需要得到雲襄口頭的效忠或承諾,他知道雲襄已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

朝霞如血,香山紅透,紅日從山巔透出一彎輪廓,殷紅如染血的彎刀。雲襄翻身上馬,回頭看看身後三百多名新軍營將士,沒有一張是熟悉的麵孔,隻有那杆殘破的大旗,還飄揚著昔日的榮光。

武勝文雙目赤紅地過來,神情異常委頓,看來他也經曆了一個不眠之夜,福王要說服他不會像說服雲襄這樣耐心。他不敢看身後的新軍營將士,低頭翻身上馬,正要縱馬出發,突聽身旁的雲襄輕聲道:“跟著我!”

武勝文回頭過,就見雲襄嘴角泛起一絲熟悉的微笑,眼裏滿是從容,這是他勝券在握時的表情,武勝文再熟悉不過。他不由微微頷首,出生入死、並肩作戰的經曆,使他與雲襄產生了一種微妙的默契。隻需一個眼神,他就知道雲襄的心思。

新軍營在雲襄與武勝文率領下,緩緩由西直門進了北京城。沿途百姓夾道歡迎,用鮮花和掌聲迎接歸國的英雄。

在禦林軍的護衛下,新軍營來到朝陽門前的廣場,就見幾名刑部捕快縱馬過來,卻是柳公權、沈北雄和英牧等人,他們是按慣例來驗明覲見者正身,主要是驗明公子襄的身份,因為隻有他們以前才見過公子襄。

柳公權來到雲襄跟前,臉上有些悻悻之色。這次覲見之後,聖上肯定會赦免公子襄過去的一切罪名,使他再沒有機會報仇雪恨。不過他也是圓滑之輩,心知公子襄很有可能因這次麵聖而得到朝廷重用,所以他收起仇恨的目光,若無其事地對雲襄抱拳笑道:“許久不見公子,想不到風采更勝從前,令老朽也心生仰慕啊!”

雲襄點點頭算是招呼。柳公權隻得尷尬地帶著手下回去複命。片刻後就聽朝陽門內傳來一聲高呼:“聖上駕到!”

在渾厚悠長的號角聲中,就見一騎雪白如銀的駿馬,馱著個身披金黃龍袍的年輕人緩步而出,他的身後緊隨著十幾位文武大臣和帶刀侍衛,一行人縱馬緩緩走向肅立的新軍營將士,而福王靳無雙,也在隨行的文武大臣之中。

“萬歲!”兩側林立的禦林軍發出震天的歡呼,紛紛舉兵為禮。新軍營將士也跟著舉兵高呼萬歲。呼聲過後,雲襄緩緩拔出佩劍望空一舉,新軍營將士立刻收兵肅立,等候聖上的檢閱。

年輕的皇帝帶著文武重臣縱馬緩緩走來,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雲襄感覺到了身後三百九十八名死士凜冽的殺氣,他突然轉頭目視身旁的武勝文,一聲輕喝:“跟我衝!”

話音剛落,他立刻揮劍拍馬,徑直衝向三十步開外的皇帝。武勝文一愣,出生入死的默契使他毫不猶豫就追著雲襄的背影衝了出去,兩人兩騎幾乎並駕齊驅,風馳電掣地衝向皇帝。這一下變故突然,不僅文武大臣失去了反應,就連假冒新軍營將士的三百九十八名死士也愣在當場,這跟原定計劃大相徑庭,原計劃是要等皇帝進入十步之內再動手。

“有刺客!保護皇上!”幾名帶刀侍衛最先醒悟,立刻將皇帝緊緊圍在中央。三百多名死士此時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紛紛呐喊著衝向皇帝,可惜他們是徒步,三十步的距離足夠禦林軍做出反應。

雲襄最先衝到皇帝一行跟前,繞過侍衛保護的皇帝,徑直衝向一旁的福王。經過北伐瓦剌的連番惡戰,他的身手已不亞於一名合格的戰士。

由於是陪同皇上出行,福王身旁沒有一名護衛,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危險,他不禁目瞪口呆失去了反應。他千算萬算,卻怎麼也沒有算到雲襄會搶在眾死士之前行刺自己,更沒算到經過戰爭洗禮的雲襄,已經不再是原來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

有侍衛揮刀想攔住雲襄,卻被緊跟著他的武勝文擋開。就見雲襄長劍劃出一道絢爛的白虹,從福王靳無雙項下一掠而過,福王的腦袋帶著不可思議的驚詫表情,高高地飛上了半空。

勒住急馳的戰馬,雲襄突然回身出劍,刺向了尾隨自己的武勝文。這一劍完全出乎武勝文預料,他呆呆地望著雲襄的劍,深深地刺入了自己的肩胛。二人四目交對,雲襄盯著他的眼眸輕聲道:“為了明珠,你什麼都不能說!”

將武勝文刺於馬下後,雲襄舉劍四顧,就見皇帝已被侍衛們蜂擁著退入了朝陽門,兩百多名死士在禦林軍圍攻下死傷大半,剩下的隻是在做垂死掙紮。他拋下手中長劍,從容翻身下馬,麵對朗朗青天,他高舉雙手緩緩跪倒。

禦林軍蜂擁而上,有將領高呼:“生擒首惡,追查同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