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孩子取出以後,盛於玉匣之中,他遞與身為生父的韓愫之時,韓愫也僅是望過一眼,遂已不忍再細細觀瞧。
但陸柔良作為此子之母,偏趕在他入宮複命之前,要他打開玉匣,容她與親生骨肉最後作別。
孩子雖說已成了人形,但終歸是具屍首。
一大團模糊血肉,董宗仁不明白,陸柔良哪怕再怎麼愛憐它,卻如何狠得下心,提出欲親眼目睹?
更何況,他暗中知曉內情,故遲疑不定著,望向她身邊的相爺。
韓愫隱去眸中傷痛之意,對他輕頷了首,便趁他未掀開匣蓋時,黯然出門離去。
屋子裏隻剩下董宗仁,與陸柔良二人。
還有個本算作人,卻已全無氣息,更是人不成人的畸形胚胎。
陸柔良在望見那孩子的最初,便滯住了呼吸。
她推算過時日,知曉孩子如今,當已發育出完整的形狀。可她又怎料到,她腹中的胎兒並無手腳,畸形得像這樣殘缺不全?
見她定定望著那畸形的胎兒,撲簌簌悲戚落淚,董宗仁撚須長歎,上前欲替她掩上匣蓋。
陸柔良卻按住他的手,視線仍不從孩子身上移開,直至清淚漸止,方沉聲對他相問。
“這孩子的狀況,你起初診脈時已有所預料,韓愫也早就知道?”
取藥引的聖旨頒下之日,頌嬪與少府等人,對她無情催逼,唯董宗仁卻離奇地高抬貴手,為她從中說和,將眾人勸離了相府。
憶及彼時,陸柔良恍然苦笑……
原來,他是在可憐她的孩子。
“本官為你辨出喜脈當日,已於書房之中,將此畸胎一事,盡數稟給相爺。”
“所以,他才似乎並不開心。他不是猜疑這孩子的來曆,而是憂心其不健全。”
若依循妊娠的排畸章程,盡管對孩子滿懷期待,陸柔良卻將忍痛終止孕事。她沒得選,但既然知曉畸胎真相,必會悲傷難過,因失去這孩子而自責。
韓愫倒是連同了董宗仁,一並瞞她,使她僅以為痛失愛子,她該要怪罪除她之外的君臣眾人。
忿恨大過悲傷,使她無暇去發覺真相,既不必自怨自艾,也不能體諒韓愫對她的苦心。
但她終是比任何人都更堅強,鼓足勇氣,要見上她的孩子最後一麵。
所以她目睹匣中畸胎,明辨了韓愫未表的苦衷,懂得他其實從未對她猜忌,更是獨自擔負起一切,為她編織沒那麼無情的“現實”。
而真正的現實,遠比她觸及的更為冷酷殘忍。
她不僅該恨宋皇,恨少府與眾醫官,恨韓愫、恨頌嬪與喬絮母女,也該怨恨懷上這畸胎的自己。
孩子可憐而無辜,但她作為母親,盡管無可奈何,卻注定該結束她孕育的生命。
韓愫代替她殺死了這個孩子,使她不必為負罪感所折磨。
陸柔良明知道於理而言,她根本不必自責,可情無法自控,她有多愛她的孩子,便將有多責備、怨恨自己。
恰因為韓愫料到了她的困境,才順勢答應替蔣頌獻子,借此墮掉她腹中的胎兒,盼她永不會發現那畸胎的真相。
合起玉匣,陸柔良將它抱入懷中,雙臂逐漸收緊。回想起韓愫對她的懇切央求、不舍挽留,她緩緩癱坐下去,哭過再笑,笑罷又哭。
*
“你既然曾至禦史府送了嫁,可還記得,她那衣裳,當真未繡成‘榴開百子’不是?”
東苑這裏,府吏太太們的八卦茶局,孫芙蕖平素甚少來湊。
今她如何亦推脫不了,畢竟太太們皆欲向她打聽,當年她為陸柔良添妝時的情境。
眾人不知是從哪裏聽聞,陸柔良彼時所製嫁衣,其上“榴開百子”紋樣,針工敷衍潦草,兆頭極是晦氣。
而今她腹內所懷,竟是殘缺嬰孩,一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