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想到呢。
一個隻在五歲前學了識字,五歲後就被囚禁在山上與世隔絕的少女,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就好像那是刻進靈魂裏的天賦一般。
……
戰局已定。
蒼琅一派,被就地伏誅。
而蒼琅,他自大地將所有人都看作棋子,以為能夠算無遺策,到現在,卻崩了棋盤,碎子滿地。
“所以……你甚至早就知我入了詭道,所以才會為了穩妥,預先給我下毒。”
“你與我纏鬥,是因為激戰時,我體內毒素會被催化,在最快的時間內,滲透進我的血液、經脈。使我沉迷戰中,尚來不及發現異樣,就已回天乏術……”
“好好好……”
“是我……敗了……”
蒼琅合上眼睛,身體直挺挺朝前倒下。
他呼吸漸漸輕了,彌留之際,卻喃喃自語。
“可是阿蕪,為什麼?”
為什麼一定要如此對他?
背叛,拋棄,甚至一再置他於死地。
明明……他們之間,一直都很溫暖啊……
他沒能等到蒼蕪的回答。
蒼蕪也沒有回答。
裝睡的人,無法叫醒。
執迷者,終不悟。
這冬季的風還是冷的。
高處尤甚。
蒼蕪從木屋上跳下來,朝山下走去。
其他藥師穀弟子見狀,下意識要攔,卻被蒼璵阻止。
“讓她走。”
他說話都有些吃力了,顯然被暴靈散反噬得不輕。
“今日起,我們兩清了。”
蒼蕪腳步頓住。
“兩清?”
蒼璵又咳了血,但仍磕磕絆絆執拗地想聽到她的答案。其他弟子擔憂地要扶他,也被他擋開。
“父親他……已經贖罪了。人死,債消,這樣……還……不夠嗎?”
聞言,蒼蕪的肩頭顫動起來,幅度越來越大。
她在笑。
從忍耐的低笑,到後來逐漸癲狂。
“可笑可笑!人死債消?!那也要藥師穀所有人都死了,才叫債消啊!”
“可他們除了說話難聽些,並未真正加害過你!”
蒼蕪停了笑,指腹抹去眼角滲出的水光,卻沒轉身,隻是側了頭去。
傍晚的霞光為她半邊臉頰上了好看的妝,卻沒落入她眼中。
“藥師穀吸我之血,食我之肉,用我性命堆疊出如今的風光與財富。當藥師穀弟子穿著最昂貴的弟子服,拿著用最珍貴藥材煉製出的丹藥,在外挺直背脊報出師門時——他們心裏在想什麼呢?”
“是在對我感到愧疚,還是……在為身為藥師穀的一員,而感到驕傲。”
“兄長啊兄長,得利者,無罪嗎?”
蒼璵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半晌,才艱難道:
“真的……這麼恨嗎?一定要不死不休?”
蒼蕪彎著眼睛笑開,語調輕快,似在向親近的哥哥分享什麼趣事。
“當然。因為我今日才發現,原來運血大陣是可以人為停下的,隻需將玉牌從啟動槽裏拿出來就好了,如此簡單。”
“而不是,每次都一定要等我血盡而亡,等它自動終止。”
藥師穀,未善待過她哪怕一次。
蒼璵泄了力,任自己倒下去,倒進刺骨的雪中,倒進髒汙的泥裏。
“那你應該現在殺了我。”
他道。
“大師兄……”
弟子們不忍,想要攙他起來,想要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都退開!”
蒼璵厲聲嗬斥,隻三個字,又劇烈咳嗽起來,連續嘔出幾大口血。
再開口,已是氣若遊絲。
“我是……藥師穀……最大得利者之一……而恰好此時……我無力反抗……”
蒼蕪搖頭,柔聲安慰道:
“我不會殺你的。”
“你,你們,我都不會殺。”
“藥師穀收了好些宗門的訂金,與人約定了日子交貨,可眼看履約的時間到了,你們卻兩手空空。白白浪費了人家寶貴的時間,耽誤了人家最好的用藥時機。”
“你們戲耍他們,將他們玩弄於股掌之間,想必會遭到極其惡劣的報複呢。”
“所以啊,藥師穀方才死的那些,已經是白白撿了便宜了。你們剩下的人,要好好活著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