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等待各大宗門的報複。活著,看一個破敗的藥師穀,是如何,被各路豺狼拆吃入腹。”

她離開了。

這個她住了十年的小木屋裏,其實沒有留下太多生活的痕跡。

丟在床上的舊書。

滾落一地的藥丸。

碎開的藥瓶,缺失了最大的一塊瓷片。

那瓷片躺在門口的泥地裏,被血染得鮮紅。

雪落下來,薄薄地覆上它。

於是藥師穀屬於她的最後一道氣息,也被掩埋。

……

藥師穀外,是延綿的森林。

不知何時起,雪下得越發大了。

天地間都是白茫茫一片。

少女纖瘦的身影,在風雪中,一步一步,留下長長一行深深淺淺的腳印。

她穿得太單薄了,濃密的睫毛上都結了薄霜,呼出的白氣,氤氳著,模糊了她的神情。

避寒丹的效用尚在,她並不太冷,隻是風急,雪厚,她有些累了。

在藥師穀時,她虛張聲勢太久。

其實早已是強弩之末。

蒼琅給的毒方貨真價實,甚至無需太多技巧,她不過是對著圖去尋藥,采一株,吃一株,竟也發揮出了九成九的毒性。

身體裏的血都換了一輪,還是疼,如附骨之蛆,折磨得她沒力氣。

真的……走不動了……

蒼蕪身子晃了晃,終於,一頭栽倒。

……

蒼蕪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每次她剖心放血,生死一線時,都會做這樣的夢。

夢裏的畫麵十分模糊,大多時候都隻能看到一團團虛影,在說話,在動。且常常前言難搭後語,不知所雲,似乎是由許多瑣碎的片段隨意糅合而成。

夢裏的自己忽而幼年忽而少年忽而青年,時間線團成團,大小事雜著日常,極其極其混亂。

她能夠看得懂的,也就是在一些日常。

看書,釀酒,睡覺……

還有夢境最後一幕。

她看到自己滿身是血地站在茫茫虛空之中,周身有磅礴黑霧翻湧。

麵前,是殺人盈野,血流成河。

她聽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在耳畔回蕩,聽到周遭殺聲震天,有人在歇斯底裏呼喊:

「快!殺了她!她已經徹底失控了!」

「殺了蒼蕪!不要再手下留情了!」

……

夢醒時,她通常記不得太多東西。但有時某一句話,某一個契機,會不經意勾起她一些關於夢的瑣碎回憶。

次數多了,她偶爾也會恍惚,不知道自己想起來的究竟是夢,還是被某種被塵封在記憶深處的前塵。

一次次的剖心放血,一次次的生死一線,越往後,夢境就越清晰。

隨著歲月流逝,她恍然發覺,自己竟越來越像夢裏的那個她。

……

沙沙,沙沙。

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喚醒了蒼蕪的一部分意識。

眼皮太沉了,身上仿佛壓了千萬斤的重物,她睜不開眼,也無法動彈。

沙沙,沙沙。

腳步聲略過她。

“嗯?”

沙沙。

腳步聲退了回來。

“年輕就是好,倒頭就睡。”

戲謔的男聲。

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有人在身邊蹲了下來,然後溫熱的手指搭上她的脈搏。

“呦?好像是中毒了?”

他聲音低沉,拖著幾分漫不經心的意味。

“怎麼辦,我可不會解毒。”

似是沉吟片刻,又聽他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

“罷了,老頭子們交代了,出門在外要助人為樂,廣結良緣。今日算你好運。”

他突然扣住她的手腕,緊接著,一股暖流橫衝直撞地湧入她的經脈。

劇痛,仿佛要把她經脈撕碎的劇痛,比她本身中的毒藥,也有過之而無不及。

但劇痛意外地很快消弭。

取而代之的是難得的輕鬆,應該是毒性被暫時壓了下去。

“就這樣吧!喏,這塊玉佩給你當信物,你活下來了,就去找我報恩知道嗎?活不下來,就算了。”

“走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