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大明班師(6)(1 / 3)

呂坤靜靜地聽著朱翊鈞的這些話,兩行清淚沿著他的雙頰無聲地流了下來。

“呂愛卿,且不論你這本著作中的一句句格言銘訓是何等精深淳正,便是你這番著書立言之旨,亦堪稱高瞻遠矚了!朕同意你將它刊印出來廣布於世——刊印之費,朕讓內務府給你出了!”朱翊鈞忽地開口轉換了話題,慢慢翻開了《呻吟語》,挑了幾句格言出來,緩緩吟道,“你書中這句‘有憂世之實心,泫然欲淚;有濟世之實才,施處輒宜。斯人也,我願為曳履執鞭’,真是深得朕心啊!——不知道在呂愛卿心目之中,朕可算得上是這‘斯人’中之一麼?”

“陛下乃是天縱英君、曠世雄才,有涵天覆地之偉才,西蕩寧夏哱拜之亂,北驅蒙古胡虜之患,東遏倭寇以安朝鮮藩國——這等震古爍今的奇功大業,雖秦皇漢武亦難望其項背……”呂坤說完,容色一正,深深拜倒在地,恭然又道,“微臣能在陛下麵前效忠戮力,已是三生有幸、極感榮寵,又豈是‘曳履執鞭’一詞可道盡微臣衷心傾服之意的?”

“哦?‘西蕩寧夏哱拜之亂,北驅蒙古胡虜之患,東遏倭虜以安朝鮮藩國’……石愛卿,你錯了,這些震古爍今的奇功偉業,豈是朕一人所建立得下來的?是我大明李如鬆、宋應昌那樣的公忠體國之臣與朕同心協力建立起來的……”朱翊鈞說到這裏,眼圈一紅,竟是淚落如珠,他隔了半晌,方才定了心神,悠悠然說道,“呂愛卿,你剛才話中的遣詞造句當是實事求是、恰如其分啊——‘東遏倭寇以安朝鮮藩國’,一個‘遏’字,絲毫不為朕所虛飾,絲毫不給朕臉上貼金。換了趙誌皋、石星他們,必會頌揚朕是‘東平倭寇以安朝鮮藩國’……看來,申太傅沒有薦錯你,你的確和他們這班屍位素餐、粉飾太平的‘滑頭’不同啊……”

“陛下,微臣剛才所言失禮了……”呂坤急忙謝道。

朱翊鈞徐徐擺了擺手,止住了呂坤,淡淡地說道:“你這番直言之評,朕自信還能容之。唉,你有所不知:朕何嚐不想‘東平倭寇以靖海隅’?倭寇殺我將士、耗我糧餉、壞我器械,朕豈甘為他們的花言巧語所惑而縱虎歸山?不是朕想一舉靖平,而是天不助朕啊……

“朕何嚐不懂如果就此放走倭軍,他們明年必當再次入侵,當使倭軍片甲不還。那日在紫光閣中與內閣、兵部、戶部商議平倭之事時,朕已下定決心調遣五萬川軍赴朝平倭。不料天災驟降,四川多處遭災,更可恨那播州土司楊應龍,圖謀不軌,致使川軍不能大部抽調入朝。朕不得已,隻有下詔給四川巡撫王繼光,讓他救助受災各州百姓,並率兵進剿楊應龍。”

講到這裏,朱翊鈞驀然站了起來,目光灼灼地盯著呂坤,情緒一下顯得異常激動起來:“然而,即使是在這樣艱難的情形下,朕還是沒有放棄全力支持李如鬆、宋應昌的東征大軍在前方徹底掃平倭寇——朕已調出四川參將劉綎率軍五千開赴朝鮮,並決定要動用陝西駐軍和京畿禁軍營的五萬精兵陸續入朝……”他伸手從太湖石假山旁的那張香幾上拿起一封黃絹奏折,拋給了呂坤,沉聲而道:“喏,就在這時,朝鮮藩王李昖送了一份八百裏加急快奏上來,並且還派了柳夢鼎、鄭昆龍那兩個‘多哭星’使臣一同前來……你且瞧一瞧他在這上麵說了什麼?!”

呂坤伸手接過,翻開那封黃絹奏折,一閱之下,頓時雙頰通紅,接著往下越看便越氣憤,讀到最後,不禁將奏折“啪”地合上,激憤異常地叱道:“這個李昖!他居然也來苦苦懇求我天朝答應倭國臣服乞和之事,盡快收兵罷戰,讓他早早返回漢城府重整河山……難道倭虜焚他宗廟、毀他宮殿、掠他財寶、殺他臣民的種種深仇大恨,他自己都不想報了嗎?!”

“嗬嗬嗬,呂愛卿,你有所不知啊:朕算是把他的‘潛台詞’讀透了——他這麼急著催我們大明與倭國罷戰撤軍,是擔憂朕在蕩平倭虜之後吞並了他那三千裏河山罷了……”朱翊鈞冷冷一哼,搖了搖頭,深沉地說道,“他這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朕若是貪圖他這三千裏河山,又與倭虜何異?朕若真要起意攫奪他這三千裏河山,他又擋得住嗎?真是可笑可歎之極!

“不過……既然朝鮮自己提出請求明倭雙方息戰議和,趙誌皋、石星他們頓時來了精神,忘了當日病痛之時的‘呻吟之語’了,高興得像什麼似的,天天不是上書就是麵奏,直說當初本為朝鮮遭難而出兵征伐,而今亦可因朝鮮的請求而罷兵歸國……所以,對於倭虜提出的臣服退兵之請,朕也隻得允了……罷了,罷了,朕願一肩挑下後世的這個‘靖倭不淨’的罵名……”

“陛下,陛下!”呂坤伏身把頭重重叩響,淚流滿麵,哽咽著說道,“微臣以為,陛下寬仁博愛、視臣如子、恩澤六合,縱有驅淨倭虜之功,不及您恩撫萬民之德也!我天朝發兵征倭所為何事?正為保民護國也!我天朝息戈撫倭又是為何?無非為天下蒼生也!陛下此舉,屈萬乘之威而伸聖佛之誌,可鑒日月,可垂萬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