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典】

古者匈奴之強,不過冒頓,當暴秦刻剝,劉、項戰奪之後,中國溘然矣。以今度之,彼宜遂入踐中原,如決大河潰蟻壤;然卒不能越其疆,以有吾尺寸之地。何則?中原之強,固百倍於匈奴,雖積衰新造,而猶足以製之也。五代之際,中原無君,石晉苟一時之利,以子行事匈奴,割幽、燕之地,以資其強大。孺子繼立,大臣外叛,匈奴掃境來寇,兵不血刃而京師不守,天下被其禍。匈奴自是始有輕中原之心,以為可得而取矣。及吾宋景德中,大舉來寇,章聖皇帝一戰而卻之,遂與之盟以和。夫人之情勝則狃,狃則敗,敗則懲,懲則勝。匈奴狃石晉之勝,而有景德之敗;懲景德之敗,而愚未知其所勝,甚可懼也。

[注譯]

在古時候,少數民族匈奴在冒頓單於統治時期實力是最強大的。而且當時,中國經過暴秦的殘酷掠奪,和劉邦項羽二人的楚漢鬥爭之後,國內的實力極其虛弱。從現在的角度來看,匈奴人應該利用這個機會進入中原,就好像河流衝破蟻巢一樣,勢不可擋。然而,他們最終並沒有越過邊界,占領我們中原的一寸土地,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這是因為我們中國的力量十分強大,遠遠超過了匈奴,即使是在衰弱時期或者新建設的時期,實力也足以控製匈奴。在五代的時候,中原沒有一位強大的君主,晉國統治者石敬瑭為了一時的利益,像匈奴,也就是契丹俯首稱臣,稱自己為契丹的仆人,並且還割斷了了幽燕和其他地方,這就使得契丹逐漸強大起來。

後來,石敬瑭的兒子繼承了王位,大臣們紛紛叛變,契丹趁此前來進攻。結果,契丹族在沒有流血的情況下就占領了晉國的都城,整個天下都受到了很大的傷害。從那時候起,契丹族就開始鄙視我們,認為他們可以取得天下了。

宋代景德時期,契丹族大規模入侵中原地區,宋真宗一戰就像契丹大軍全部殲敗,因此雙方簽訂了和平盟約。人們經常會在贏得了戰鬥之後,就會變得驕傲,輕視別人,這就會導致未來的失敗。

失敗之後,要學會吸取經驗教訓,這樣以後才可以取得勝利。契丹輕視我們是因為晉國的毀滅,這導致了他們在景德年間的失敗。他們從這次失敗中吸取了教訓,但是我們並不知道他們以後將會才用什麼辦法打敗我們,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原典】

雖然,數十年之間,能以無大變者,何也?匈奴之謀必曰:\"我百戰而勝人,人雖屈而我亦勞。馳一介入中國,以形淩之,以勢邀之,歲得金錢數十百萬。如此數十歲,我益數百千萬,而中國損數百千萬。吾日以富,而中國日以貧,然後足以有為也。\"天生北狄,謂之犬戎。投骨於地,狺然有爭者,犬之常也。今則不然,邊境之上,豈無可乘之釁?使之來寇,大足以奪一郡,小亦足以殺掠數千人,而彼不以動其心者,此其誌非小也。將以蓄其銳而伺吾隙,以伸其所大欲,故不忍以小利而敗其遠謀。古人有言曰:\"為虺弗摧,為蛇奈何?\"匈奴之勢,日長炎炎,今以柔而養之,以冀其卒無大變,其亦惑矣。且今中國之所以竭生民之力,以奉其所欲,而猶恐恐焉懼一物之不稱其意者,非謂中國之力不足以支其怒也。然以愚度之,當今中國雖萬萬無有如石晉可乘之勢者,匈奴之力雖足以犯邊,然今十數年間,吾可以必無犯邊之憂。何也?非畏吾也,其誌不止犯邊也。其誌不止犯邊,而力又未足以成其所欲為,則其心惟恐吾之一旦絕其好,以失吾之厚賂也。然而驕傲不肯少屈者,何也?其意曰邀之而後固也。\"鷙鳥將擊,心匿其形。\"昔者,冒頓欲攻漢,漢使至,輒匿其壯士健馬。故《兵法》曰:\"辭卑者進也,辭強者退也。\"今匈奴之君臣,莫不張形勢以誇我,此其誌不欲戰明矣。闔廬之入楚也因唐、蔡,句踐之入吳也因齊、晉。匈奴誠欲與吾戰耶,曩者,陝西有元昊之叛,河朔有王則之變,嶺南有智高之亂,此亦可乘之勢矣。然終以不動,則其誌之不欲戰又明矣。籲!彼不欲戰而我遂不與戰,則彼既得其誌矣。《兵法》曰:\"用其所欲,行其所能,廢其所不能。於敵反是。\"今無乃與此異乎?

[注譯]

盡管如此,在過去的幾十年中,並沒有發生什麼重大的變故。這是為什麼呢?契丹族人肯定是這樣想的:如果我們通過一係列戰爭打敗他,即使打敗了他,我們也會非常的累,這種做法得不償失。

如果我派出一名小使者趕赴中國,並且采取一些實際行動來恐嚇威脅它,那麼我每年都可以得到很多的金錢財物。如果這樣的情況持續幾十年,我們就會增加數百千萬的黃金白銀和其他財物,而中國卻損失了這麼多的黃金和白銀。我們會越來越富有,而中國則會越來越貧窮,然後我們就可以采取行動了。

老天爺生下了北狄,名字叫做犬戎。狗的習性是,你把骨頭扔在地上,然後他就會用哀鳴的叫聲去爭奪骨頭。現在的他們卻不是這個樣子了。在宋朝和契丹的邊界上,怎麼可能沒有可以使用的借口和爭端呢?如果它來入侵,往大了說,它可以奪取一個郡的領土,往小了說,也可以殺害或者掠走數千人。然而,契丹人並沒有因此而動心,這表明他們雄心非常的大啊。

契丹人想要養精蓄銳,積攢力量,並且等待我們顯露出漏洞,用來實現他們最大的期望。因此,他們才不會忍心為了這麼小小的利益而破壞他們的長遠打算。古人曾經說過:\"當一條蛇正處在小的時候,不去除掉它,那麼如果等它長大之後,又該怎麼辦呢?\"

契丹的勢力力量就如同炎炎的烈日,現在,如果想要溫柔地對待它,並且蓄養著它,希望它不會出現很大的動作,這實在是讓人感到困惑,非常不理解。更重要的是,中國現在已經拿出老百姓的所有財物來滿足契丹人的欲望,都已經這樣了,還總是害怕有沒有不符合契丹人意願的東西,不過,這並不意味著中國的實力不足以應對契丹的攻擊。

然而,我認為現在的宋朝絕對沒有像晉朝那樣的可以利用的形勢。雖然契丹的軍隊力量可以入侵邊境地區,但是我國在幾十年內肯定不會有遭遇國邊境入侵的憂慮。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這並不是說契丹人害怕我們,而是他們的野心並不是入侵邊境這麼簡單。他們的野心不是入侵邊境,但是他們的力量又沒有強大到足以讓他們為所欲為的程度。他們就是擔心,一旦我們與他們斷絕往來,他們就將無法獲得我們每年提供的大量金錢和物品。然而,契丹族人卻非常驕傲,一點都不肯表現出屈服。這是為什麼呢?這意味著他們想通過這種方式鞏固自己的地位和優勢。

\"凶猛的鳥類在準備攻擊獵物的時候,會悄悄地將身體隱藏起來。\"以前的時候,匈奴的冒頓單於想要入侵漢朝。當漢朝使者來到匈奴的時候,他就將那些強壯的士兵和馬匹全都藏匿了起來。因此,《孫子兵法》中說道:\"敵人的言語謙卑,那是他想要攻擊我們。如果敵人的語氣非常強硬,那就是他想要撤退和逃跑了。\"現在,契丹全國上下都在向我們旗鼓炫耀,這表明他們並不想與我們戰鬥。

當初闔廬攻打楚國的時候,他借用了楚國治下唐和蔡兩個小國的力量。勾踐攻打吳國的時候,也是因為齊國和晉國吸引了吳國大部分的軍隊兵力。如果契丹真的想要和我國作戰,那麼不久之前,在陝西發生了元昊叛亂,在河朔發生了王則叛亂,在嶺南發生了儂智高叛亂,所有這些都是契丹可以利用的機會,然而,他們最終並沒有發動攻擊,這就更加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們不想打仗的意願。

唉,他們並不想打仗,但是我們也不想因為這個就與他們發生戰鬥,這正是他們想要的。商末周初的著名軍事家薑子牙所著的《司馬法》中有說道:\"利用自己想用的東西,去做自己可以做成的事情,放棄那些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在戰鬥中麵對敵人的時候,采取與對方相反的辦法做事。\"現在是不是正相反呢?

【原典】

且匈奴之力既未足以伸其所大欲,而奪一郡,殺掠數千人之利,彼又不以動其心,則我勿賂而已。勿賂,而彼以為辭,則對曰:\"爾何功於吾?歲欲吾賂,吾有戰而已,賂不可得也。\"雖然,天下之人必曰:\"此愚人之計也。\"天下孰不知賂之為害,而無賂之為利,順勢不可耳。愚以為不然。當今夷狄之勢,如漢七國之勢。昔者,漢高祖急於滅項籍,故舉數千裏之地以王諸將。項籍死,天下定,而諸將之地因遂不可削。當是時,非劉氏而王者八國。高祖懼其且為變,故大封吳、楚、齊、趙同姓之國以製之。既而信、越、布、綰皆誅死,而吳、楚、齊、趙之強反無以製。當是時,諸侯王雖名為臣,而其實莫不有帝製之心。膠東、膠西、濟南又從而和之,於是擅爵人,赦死罪,戴黃屋,刺客公行,匕首交於京師,罪至章也,勢至逼也。然當時之人,猶且倘佯容與,若不足慮,月不圖歲,朝不計夕,循循而摩之,煦煦而吹之,幸而無大變,以及於孝景之世,有謀臣曰晁錯,始議削諸侯地以損其權。天下皆曰諸侯必且反,錯曰:\"固也,削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則反疾而禍小,不削則反遲而禍大。吾懼其不及今反也。\"天下皆曰晁錯愚。籲!七國之禍,期於不免。與其發於遠而禍大,不若發於近而禍小。以小禍易大禍,雖三尺童子皆知其當然。而其所以不與錯者,彼皆不知其勢將有遠禍,與知其勢將有遠禍,而度己不及見,謂可以寄之後人,以苟免吾身者也。然而,錯為一身之謀則愚,而為天下謀則智。人君又安可舍天下之謀,而用一身之謀哉!今日匈奴之強不減於七國,而天下之人又用當時之議,因循維持以至於今,方且以為無事。而愚以為天下之大計,不如勿賂。勿賂則變疾而禍小,賂之則變遲而禍大。畏其疾也,不若畏其大;樂其遲也,不若樂其小。天下之勢,如坐弊船之中,駸駸乎將入於深淵。不及其尚淺也舍之,而求所以自生之道,而以濡足為解者,是固夫覆溺之道也。聖人除患於未萌,然後能轉而為福。今也不幸養之以至此,而近憂小患又憚而不決,則是遠憂大患終不可去也。赤壁之戰,惟周瑜、呂蒙知其勝;伐吳之役,惟羊怙、張華以為是。然則宏遠深切之謀,固不能合庸人之意。此晁錯所以為愚也。

[注譯]

既然契丹的力量不足以實現其最大的願望,那些奪取一塊領土,殺害或者掠奪數千人的微利又不足以使他們動心,我國再也不能每年給它那麼多的金錢和物品了。

如果我們不給他們財物,他們必定會找個借口,然後我國就可以這樣回答:\"你們對我國有什麼貢獻嗎?我們每年都要給你們大量的金錢和物品,我們這裏隻有戰爭,財物以後不會再給你們了。\"

雖然我說了這麼多,但是有些人一定會說:這是極其愚蠢之人的計劃。全天下沒有人不知道送給契丹金錢和物品是對自己有害的,不給契丹金錢和物品是有益的,但是情況不容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