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針 接管了一間破爛繡坊(2 / 3)

“明白什麼”林叔夜問道。

林添財在林叔夜耳邊低聲說:“這個繡坊,就不是自己慢慢破敗成這樣的,是被人硬生生糟蹋成這樣的。”

“硬生生糟蹋這不是陳家的產業嗎為什麼要糟蹋自己家的產業。”林叔夜沒意識到這是什麼秘密,所以沒壓低聲音。

黎嫂等人聽了這話,不禁看了過來。

“這座繡坊原本不是陳家的,是被陳家吞並的……”林添財看到幾個婦人近在咫尺,忽然又改口:“嗨,陳年舊事,不說它了。反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穿過天井,外大廳堆滿了雜物,若不是這些雜物,應該也是一個很寬闊的廳堂,裏麵那牆壁原本可能有擺神主牌的桌案,如今也全都鏟掉了。這麵牆壁左右各有一個門戶,進了門戶,林添財說:“總算是像個有人住的地方了。但還是不像一個繡坊。”他的嘴可真刻薄,黎嫂等忍不住又瞪了他一眼。

“瞪什麼,這裏東西擺的亂糟糟的,有個繡坊的樣子”

這裏原本是內廳,這時擺滿了各種刺繡的用具。此外還搭了兩張便床,看著很是雜亂,但總算不像前麵那般荒廢。

黎嫂將繡坊裏的繡工都叫了來跟林叔夜相見,一共三十幾號人,都是女子,老的有五十來歲,小的才十二三,不過大部分集中在三十多歲的年紀。繡工們這兩天早聽說會來一個新坊主,卻沒想是這樣一個毛頭小夥子,一張鵝蛋臉,模樣倒是漂亮得緊,又斯斯文文的像個秀才公,這樣的人能做什麼刺繡生意好些人心裏便有些冷了,隻是想:這小夥子多半轉一圈就走,這繡坊以後多半還是黎嫂話事。

黎嫂告訴林叔夜,這整座繡坊,大多數屋瓦都漏雨,隻有這內廳和西邊三間大屋瓦片還算齊整,“我和吳嫂、劉嬸住在這內廳,那三間大屋,一間做工房,一間給繡工們住,還有一間就做了倉庫。”

林叔夜看了看這內廳,又要去看那三間大屋,才到第一間,黎嫂連忙說:“這間大屋裏擺了大通鋪,除了住在村裏的,有二十號人住在裏頭,裏頭都是女人的東西。”林叔夜聽說便不進去了,且去看中間那間大屋,這裏做了工房,滿屋子都是繡架子、繡車,也堆了一些半成品布帛,橫七豎八的,管理頗為混亂。

林添財一看說:“去年我家鬧了老鼠,鬧得不可開交……”

沒人知道他為什麼忽然說這個,一起向他望去。

“老子被鬧得不能安生,一惱火,滿屋子撒了麵粉,那老鼠踩了麵粉就有了腳印,老子追著腳印找到了老鼠窩,拿鏟子挖了起來,挖啊挖啊,挖了個好大的老鼠洞!結果一看!好家夥!”

人群裏有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叫喜妹,好奇地問:“怎麼樣”

林添財指了指這間工房:“那個老鼠洞,比這裏還齊整。”

喜妹噗呲一下笑了出來,被旁邊一個老婆子趕緊捂住了嘴,黎嫂臉上有些慚愧,吳嫂卻眼神中射出怒意,劉嬸趕緊打圓場:“去倉庫,去倉庫。”

西側這三間大屋,最裏麵的一間做了倉庫,劉嬸打開鎖,進去一看,林叔夜倒是眼前一亮,齊齊整整的各種架子,堆放著各種物料、繡品、半成品,雖然架子大半空著,但這秩序感卻和工房那邊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不過架子一大半都空著,顯然物料也好成品也好都不多。

劉嬸說:“這裏不能點火點燈,所以暗了些。以前倉庫是設在後麵的,後兩進廢掉之後,倉庫就挪到了這裏。”

林叔夜的生母是廣茂源的一個繡工,他就是在繡架旁出生的,從小知道繡房的事情,這時內外察看,隻見這倉庫不但歸類整齊,而且無燈無燭,所有可能引火之物一件沒有,在恰當的地方又放了石灰以防潮、樟腦以驅蟲,在細節上也是滿分。

林添財嘖嘖道:“這才像個樣子,劉嬸你在這裏屈才了。回頭我給你介紹個省城裏的好差事吧,保你人工翻倍。”

吳嫂的臉色更不好看了,劉嬸忙說:“這裏挺好的,我是黃埔村的人,不想離鄉。”

林叔夜將繡坊內外看了一遍,然後回到玄關處,在那塊光禿禿的石頭前麵發怔,直到林添財來叫他,問他要不要回去了,林叔夜卻道:“我想在這裏住一晚。”

“這破地方有什麼好住的,”林添財嘟囔:“現在天色雖然有些晚了,但趕一趕路,還是能回西關的。”

但林叔夜還是道:“我想在這裏住一晚,要不舅舅先回去”

“這什麼話!”林添財對外甥真是沒的說,雖然不樂意,卻還是告訴黎嫂他二人準備先住下,對此黎嫂倒有準備。

東邊三間大屋有兩間都是瓦片不全,天晴漏光雨天漏水,隻剩下中間那間也堆了雜物,聽說新的坊主要來,昨天已經把中間那大屋收拾了出來,屋子倒是收拾幹淨了,裏頭擺了兩張簡陋的床。這是一個能做刺繡廠房的房間,麵積自然是不小的,兩張床擺下去後也顯得空空蕩蕩,進門沒一會,林添財已經打了三四次蚊子。

黎嫂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床鋪雖有準備,但不知道坊主什麼時候來,所以今天沒準備飯食。”

林叔夜道:“不要緊,我們吃點幹糧就好。方便的話先把賬簿取來,再拿一些本紡出產的繡品,我們今晚看了賬簿、繡品,明天好交接。”

“這個早準備好了的。”黎嫂說著,回頭從劉嬸手裏接過六本賬簿,遞給了林叔夜,“若有不明白的,我和劉嬸都住在內廳,叫一聲我們就來了。”

他們走了之後林添財就忍不住吐槽:“這個破地方也能睡覺阿夜,將就一晚明天趕緊回西關去。”

林叔夜已經點了燈:“舅舅,我想今晚先把賬簿看了再說。”

“對,對!”林添財說:“把東西都點清楚了,才好發賣。”

“我沒打算賣。”

“啊”

林叔夜挑了挑燈芯,說:“剛看到這繡坊的時候,我的確很失望,但把繡坊看了一遍後,我就轉心思了。”

“轉什麼心思這破繡坊你還能看出什麼”

“我看出了它的布局是有野心的。”林叔夜說:“這裏靠近珠江,卻並不直麵江口,地勢又比周圍高,就算台風暴雨也不至於成為澤國,放晴日卻能很輕易地將貨物從水路運進運出,這是地利。”

林添財道:“嗯,你這麼說倒也是,這莊子前池後林、左丘右田,風水還算可以。”

林叔夜繼續道:“這裏是黃埔村的地,卻沒在村裏,跟本村民居有一定的距離,我剛才問過,周邊的土地都是當初買斷的,不會和村民有田土糾葛,因此可以很容易地雇到本村的民力、卻不會輕易陷入村內的糾紛,這是人和。”

這一點林添財卻沒想到,他有些意外,對這個外甥他心裏有愧,十二歲之後他就將林叔夜保護得很好,這幾年都沒怎麼出過門,沒想到居然有這種眼光。

林叔夜最後道:“所以現在,這繡坊差的隻是天時,我剛才站在那塊巨石前麵想了很久……”

“怎樣”林添財問。

林叔夜道:“舅舅,我願意成為它的天時。”

“啊!阿夜,你可得想清楚啊!”林添財說:“這個繡坊,它的底子太差了。你就算想創業立足,也該找個更好的。”

“更好的”林叔夜忽然自嘲般笑了笑:“我這輩子,本來就不曾有過多好的開局。十二歲以前糟糕透頂,十二歲以後過了八年安生日子,卻都是靠著吃舅舅你的血汗。舅舅你剛起步的時候,比我現在還差,不是靠忍著挨著熬著,才一步步走到今天的麼”

林添財聽得有些怔了,他對林叔夜好,有什麼苦處都自己暗中吃著,在外甥麵前從來都是故作輕鬆,卻沒想到林叔夜都看破了還記在心裏,聽到這句“舅舅的血汗”,一時間心裏酸酸的,又有些暖,覺得這些年吃的苦都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