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祖歸宗……哦,你姓林,還沒姓陳……”一說到跟刺繡有關的事,高眉娘便恢複了自信與倨傲:“廣潮鬥繡五年一次,最近這一次就在今年年底吧要想參加得準備兩件事,第一是一件能入廣繡行法眼的頂級繡品,有我在,這件繡品不成問題。”
這時船已經開了,林添財也走了過來,聽了這話心想你對廣潮鬥繡倒是門清呢,而且口氣還這麼大,不過想想她那幅楹聯,現在這口氣也不算什麼了。
“第二件事情,卻是得準備五百兩銀子做押金,你備好多少了”
“什麼五百兩銀子。”林添財插口:“現在是一千兩了!”
高眉娘有些詫異:“啊,漲價了啊。”
如今是嘉靖中早期,白銀還沒通脹,銀子還是很值錢的,一千兩銀子乃是一筆巨款,以整個廣東之富庶,除了十大名莊之外,整個刺繡業界怕是沒幾家能拿出來了,隻這一條就能將絕大部分經濟實力不夠厚實的繡莊繡坊擋在門外。
林叔夜老實說道:“如今繡坊的賬麵上,還有餘銀十九兩七錢六分。”
高眉娘為之愕然,隨即在海風中笑了起來,笑著笑著,方頭船一蕩,她忍不住在船舷邊嘔吐。林叔夜知道她暈船了,趕緊問舅舅拿水給她漱口。
林添財說道:“今年這一屆肯定趕不上了,那就還有五六年時間,我們慢慢想辦法籌錢吧。”
“我不會等你五年的。”高眉娘還了水壺,對林叔夜說:“你那個繡坊,若參加不了今年的廣潮鬥繡,我轉身便走。”
林叔夜聞言默然。
林添財怒道:“你這娘們又想搞事半年多時間搞到一千兩銀子——我要是有這個能耐,我早回老家買田做富翁了,誰還在這江海上奔波!你知道一千兩銀子能買多少田地不!”
便在這時,忽然有個生硬古怪、腔調全無起伏的聲音插進來:“你們……缺白銀”
尋聲看去,卻見角落裏蹲著一個黃頭白皮、深眼高鼻的怪人,身上髒兮兮的,高眉娘嚇得退了兩步,林添財大叫:“鬼佬!丁老二,你船上怎麼有個鬼佬!”
丁老二在後梢叫道:“海路上救的,這鬼佬要去澳門,你不待見就趕他蹲遠點。”
皇明不是帶清,這年月的外國人,在大明可沒什麼地位。
那人已經說:“我是,佛郎機,佛郎機。”
“知道你是個佛郎機。”林添財去過幾次澳門,並不是第一次見歐洲人:“臭死了,蹲遠點。”
“你們中國,缺白銀,佛郎機,有白銀,好多,好多。從新大陸,來的。”
“很多”林添財沒再趕他,問:“有多多”
“我們有很多,山,銀子做的山。”
林添財冷笑一聲:“你要是有銀山,還能落到這個地步”
“銀子,沒用。”那個佛郎機說:“絲綢,瓷器,我們要。能,你們幫我,搞到嗎”
“東西我們都有,你把你的銀子拿我看看”
“我沒有,但知道,哪裏有。”
林添財忽然哈哈大笑,踢了那佛郎機一腳:“滾你的!”對林叔夜說:“這些佛郎機,有火銃大炮就做強盜,落了水就當騙子。”
林叔夜問:“他說的都是假的”
“其實也不全假。”林添財說:“他們是很遠的國家來的,聽說他們在海外確實找到了金山銀山,所以運了很多銀子來中國買絲綢瓷器,不過拿得出銀子的也都是那些佛郎機裏的豪商舶主,這種破落戶,就是靠一張嘴。”
他忽然一拍腦袋:“啊!有銀子了,有銀子了!”
林叔夜問:“嗯”
“我想到一條門路了!”林添財說:“從七八年前起,那些海外商人就每年一次,在海上舉辦海上鬥繡。獲勝的繡莊能拿到貴重的獎勵,就是那些表現好的,也能從那些海外豪商那裏拿到訂單。”
“訂單海外的訂單”林叔夜說:“那不都得通過市舶司嗎”
“市舶司的口子那麼小,能走多少訂單”林添財說:“大部分的海外豪商,尤其是這些佛郎機人,根本就擠不進朝貢使團,但他們卻急需我們中華的刺繡,聽說我們這邊出的繡品,他們運到佛郎機那邊,價錢都是十倍十倍地翻,所以澳門那邊便有一批黑市。這場海上鬥繡,就跟這黑市貿易有關。”
林叔夜便心動了:“那訂單有多大”
“他們那邊銀子賤,如果能在海上鬥繡打動他們,我聽說上千兩的定金都是有的。”
林叔夜大喜:“若是這樣,那我們就有機會了,這麼好的事舅舅你怎麼才想到。”
“聽說那海上鬥繡也不簡單,不單是我們大明,南海周邊各國也有高手會來參加,就黃埔繡坊那底子,你覺得能名列前茅所以我之前就沒往這上麵想。”林添財瞄了高眉娘一眼:“就不知道高師傅有沒有把握”
“先找到古蜜再說吧。”高眉娘語氣冷淡地回了一句,看向林叔夜:“若那古蜜真有你說的奇效,我會如你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