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一天比一天暖和了,嫵媚而多情的陽光,烘得人懶洋洋,癢酥酥。
今天是禮拜天,李元成開會去了。梅蘭洗完幾件衣服後,斜倚窗戶,雙手托腮,看著五彩絢爛的滿天霞光出神。她雖然艱難地推掉了何菊芳等幾個書店的好姐妹到升鍾湖踏青的邀請,但又實在不知自己到底有何事可做。
區公所位置較高,站在窗前,能俯瞰全鎮甚至寶馬河與白鶴洲。穿過河灣,她的目光落到了遠處的幸福山上。
梅蘭身著一件絳紅色對襟毛衣外套,腳穿飾以藍色線條的白色半膠鞋,白手絹將長發在腦後紮成馬尾,步履輕快地踏過拱背橋,沿著青石板路向建興中學走去。她顯得格外輕鬆,細長的雙臂輕輕擺動,時而忍不住像小學生一樣來一個小跑跳跨。小小拱背橋,長不過十丈,卻一頭連著喧囂煩躁,一頭通往寧靜幽遠。
河水清澈見底,一溜溜灰黑的鯉魚出沒於水中石縫,黛綠色水草被流水梳理得一絲不亂並輕輕擺動。幾個女生在河邊洗衣服,她們動作麻利地抹上肥皂,用力揉搓,然後將衣服在水中幾涮,再提起衣服並擰成麻花,任水滴在河麵上敲出一串叮叮咚咚,對岸樹木的倒影,就被一圈圈蕩開的水紋扯成“彈簧”。同學們說說笑笑,青春洋溢在臉上,歌聲飄蕩在河灣。
梅蘭走走停停,她顯然已沉醉於這迷人的春日美景。來到一無人處,她找來一塊薄薄的小石片,身子右傾,邁開右弓步,掄圓右臂,將石片朝河麵激射而去。石片如離弦之箭,貼著水麵淩厲滑翔,嗖嗖嗖地在水麵上劃出一串漂亮的圓圈。她很滿意自己的水漂兒技術,然後拍拍手上的泥土,搖搖頭,暗自傻傻地笑。
經過學校校門,她沒有進入校園,而是沿河岸緩步前行,來到提灌站抽水房處,然後順著支撐粗大水管的石梯向幸福山上爬去。爬上山頂,她解開毛衣紐扣,坐在一塊石頭上,麵向河灣嬌喘微微。
這真是一處觀光取景的絕佳位置。左邊能看到球場上同學們生龍活虎的身影。向下看,河灣繞著白鶴洲形成一個巨大的“心”形圖案;一群白鶴從河邊躍起,鼓翅向山林飛來;一位教師模樣的人,頭戴草帽,正怡然垂釣。右邊山下農舍正升起藍色的炊煙,房舍後幾頭水牛在悠閑吃草,時而傳來哞哞的歡叫聲。對麵的建興鎮淩亂一片,在白花花的春日暖陽裏,像一幅胡亂塗鴉的油畫。
山下處處是綠油油的麥苗、金燦燦的油菜花,醉人的香氣彌漫於天地之間。梅蘭大口呼吸,感覺肺都綠了。她看看四下無人,情不自禁地唱起了“麥苗兒青來菜花兒黃,毛主席來到咱們農莊”的歌謠。甜潤的歌聲驚起林中一群小鳥,嘰嘰喳喳。
從樹葉間篩下的光斑使林間變得煙氣氤氳。在山林中,梅蘭背靠一棵粗大的香樟樹,麵向山下校園長時間發呆。過了很久,她喃喃自語道:“幸福山,幸福山,幸福在哪兒呢?”一隻野兔從腳下竄過,她受到驚嚇,收回思緒,按原路慢慢返回,沿途采摘幾朵不知名的小花,湊到鼻尖輕嗅。在先前坐過的那塊石頭旁,當她看到對麵蓮花山坳的區公所時,隱約看到了宿舍樓上自己那雙幽怨的眼睛。
幾個從西側門出來的學生大聲說著話爬上山來,梅蘭等他們走近便輕聲詢問:“同學,請問芋頭在不?”幾個學生看了她一眼,說在。“芋頭”是學生給陳德愚取的外號,因為“愚”、“芋”諧音,加之他又是一校之“頭”,故而得名。最初該稱呼僅限於小範圍傳播,漸漸地全鎮皆知。時間一久,他自己也領而受之,甚至有學生當麵直呼芋頭,他也笑著答應。
她跨進西側門,向學校辦公室慢慢走去。這時,她看到足球場一角,一個圓頭圓腦剃著光頭的男孩正在忙著堆沙丘,於是收住腳步,遠遠地看了一會兒,然後慢慢走過去。
“小朋友,叫什麼名字呀?”梅蘭笑著問道,並伸出玉筍般的五指,輕撫男孩的光頭。
“黑狗。”小男孩頭也不抬,認真研究沙丘的造型。
“幾歲啦?”梅蘭蹲下來,看著男孩的光腳丫問。
“十歲。”小家夥有點不耐煩了。
“十歲?十歲……”梅蘭臉色一陰,同時縮回手,站起來望了一眼學校行政樓,然後重重地歎了口氣,便轉身離開了校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