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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結束後,以前收廢品的人又開始活躍了。在建興區的流馬、新華、三官等地,也有人開始身背背篼,手提杆秤,走進一家大院便一聲吆喝——收破銅爛鐵、鵝毛鴨毛、舊衣爛裳、膠紙涼鞋、廢書廢報。這些人被俗稱為收荒匠。吆喝聲一起,與此相和的最先是狗的汪汪聲,收荒匠隻得將秤砣與秤盤抖得哐啷作響,逼得狗群隻能退而遠吠。

整個院落漸漸熱鬧起來。在院壩中央,以收荒匠為中心,很快便形成一個小小的交易市場。家家戶戶將無法再用的廢舊物品堆在收荒匠周圍,然後便是討價還價、爭斤較兩。最後當然是皆大歡喜,賣廢品的微笑著將一摞硬幣在手上顛得啪啪響,收廢品的背著沉甸甸的背篼高興離去。

這些收荒匠都是相鄰大隊的人,因為靠人力背負廢品,不宜遠距離作業。但,也有例外。

一天中午,流馬場一條老街上,一個操外地口音的青年人,中等身材,麵黑微胖,頭戴草帽,斜挎一個大大的帆布包。他每走到一扇開著的門前,先輕輕敲一下門板,同時向屋內主人問一聲好,然後壓低聲音問:“有老貨賣嗎?”如果此時還將破銅爛鐵交與此人,那就錯了。他可不是普通的收荒匠,他所說的“老貨”指的是漢玉唐彩、宋畫清瓷之類的古董甚至文物。

馮文普是流馬場一位遠近聞名的老中醫,他見過此人,知道他對古董有非常高的鑒賞水平。不管什麼古董,據說隻要他用手一摸,通過物件溫度在手中的傳遞速度和細微的觸感變化,就能大致判斷其年代。此人對古董幾近癡迷。隻要發現一件好貨,他會軟磨硬泡、不惜代價搞到手,實在不行,能仔細看一眼,親手摸一下,也足以自慰。

馮文普曾拿出一塊家藏玉佩向他討教,他或眼觀,或手摸,然後從玉件的形狀、色澤、質感、刀法、紋飾等方麵,一一講解。他根據該玉佩上蟠螭紋頭部的一道極難發現的很淺很細的陰刻線,斷定那是一塊典型的戰國蟠螭紋玉。雖然他願出很高的價錢收購那塊玉,但馮文普始終不肯出手。

“破四舊”期間,私藏古玩,可能會被造反派扣上資產階級的帽子抄家遊鬥,因此,家家戶戶稍微有點年月的老貨都或砸或燒了。那天中午,那人在流馬場,除淘到一件並不值錢的民國時期的水煙壺外,一無所獲,於是花八分錢買了一個椒鹽鍋盔邊嚼邊百無聊賴地瞎逛。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又溜達到了馮文普的中藥鋪外,站在旁邊等看病的人都走了,才笑著踅了過去。他對那塊戰國玉仰慕得如癡如狂,想再碰碰運氣。馮文普端出一條黑色長凳,熱情地請他就座,並與他高興地交流一些古玩方麵的見聞。當那人一談到希望收購那塊玉時,馮老先生雙眉緊鎖,右手從左到右決絕一揮,示意不用再談。

恰逢李元成那幾天正在流馬公社檢查油菜小麥的生長情況,他對馮老中醫早有耳聞,工作之餘,便獨自抽空來到藥鋪上,一臉困倦地向馮文普講述自己噩夢失眠的痛苦。據李元成講,他多次夢見自己在寶馬河裏遊泳,隨手就能抓起一條肥肥的鯉魚;鯉魚先看著他笑,但笑著笑著嘴裏就長出尖牙,還吐著紅色的芯子,鯉魚就變成了大蟒蛇。他拚命往岸上逃,腳卻被人拉住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