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老先生聽完他的病情描述後,邊切脈邊聽那位外地人聊舊貨古物。
話題是馮文普引起的。他告訴那人,其實家裏原來還有一塊玉件,後來被老婆拿去墊桌腿壓碎了。聽完馮老先生對那塊玉形狀刻紋的描述,那人像被人掏掉心肝一樣,哭喪著臉,邊將自己大腿拍打得啪啪響,邊絕望地天啦天啦叫個不停。不知情的人看到那場景,還以為那人家裏的祖墳被馮文普挖掉修了豬圈。
那人告訴他,那塊墊桌腿的玉件刻紋為雙鉤陰線,且陰多陽少、直多彎少、粗多細少,穿孔外大裏小,狀如馬蹄,這是商代玉器的典型特征。那人站起身來,雙唇緊閉,五官緊縮,其狀如胃部絞痛,然後麵向馮老先生,目光淒楚,一字一頓地說:“你毀掉了一塊曠世奇珍——商代夔紋玉。你——呀——”
倒是馮文普看得開:“毀就毀了唄,身外之物,該來則來,該去則去。‘文革’期間,造反派砸毀燒毀的珍稀文物還少哇?”
馮老先生並不認識李元成。李元成對他們聊玉雖也很感興趣,但認為中醫切脈應全神貫注,靜心感測,心想馮老先生盛名之下也不過如此,於是心裏不悅,但又不好發作。
“先生心裏不痛快,可以講出來,不必憋在心裏。你的病因就在這裏。”馮文普看都不看李元成繼續說,“先生初來脈搏緩和,應是心平氣和之脈象,現在脈尾拘直而細顫,明顯在壓抑不悅之氣,這會加重病情。”
區長心裏一驚,喉結猛一滑動,然後翻眼認真地審視著老先生那張莫測高深的臉。
“總的來看,沉脈於裏,脈象弦長實大,高峰拐點澀滯,肝脈略呈鬱象,偶顯無序躁動。”馮文普盯著李元成的眼睛,“先生外相光鮮,實則內心憋屈;算計太多,提防太甚,何來高枕而眠?病在何處,先生自知。此病不需用藥,心病心藥,解鈴係鈴哪。”
李元成頻頻頷首,心服口服。他從別著一支鋼筆的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張“大團結”付與馮文普,卻被馮老先生斷然拒絕:“本藥鋪盡管本小利微,卻隻收藥錢,不取診費。先生好自為之。”
李元成起身辭謝,臨走時像突然記起什麼似的,對那位外地人說:“剛才聽你們交談,深知這位先生精通古玩。本人家裏也有幾個祖傳小件,‘文革’期間僥幸得以保存,但苦於見少識短,既不知其年月,更不知其價值。先生若有緣路過建興場,望賜教一二,如何?”那人剛從夔紋玉的遺憾中漸漸“蘇醒”過來,聽說有古玩,精神馬上一振,自然滿口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