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後,梅蘭習慣性地坐在藤椅上看《南充日報》,李元成則在屋內邊抽煙邊來回踱步。突然,他停在梅蘭身後,先清了一下嗓子,然後小聲問道:“又去建興中學了?”見梅蘭沒有吱聲,於是繼續說,“偶爾去一次不是不可以,但要注意影響嘛。”他語調平和輕緩,看似輕描淡寫。梅蘭頭也不抬:“我去哪裏你還派人跟蹤哇?”她盡量壓低聲音,但明顯山雨欲來。
李元成想起了馮老先生說的話,苦笑著搖了搖頭:“你去哪裏還用得著我派人跟蹤嗎?全建興場有幾人不認識你,又有幾人不認識我呢?那些雜種老愛告訴我說在哪裏哪裏看到過你,還以為我多想聽呢。寡婦門前是非多,孤男門前是非還少得了嗎?一個三十多歲的大男人,還是個校長,就是不結婚,這很不正常啊。你多替我想想好不好?求你啦,先人板板。”
梅蘭將報紙嘩地一摔:“李元成,你把話說清楚,我怎麼是非啦?人家怎麼是非啦?我去爬山都不行嗎?我連別個影子都沒看到,就算看到了那又怎麼樣?人家作為一校之長,天天要見的人多了,為啥就不能見我呢?何況學校還有我啷個多老同學的嘛。”
“你不要生氣嘛。蘭蘭,我年齡雖然比你大一些,但,我對你好不好,難道你不曉得嗎?”李元成努力和風細雨,“你發發脾氣,使使性子都可以,但一定要珍惜這個家。我們這個家不容易呀,別人都看到起的呀!流馬有個老中醫,我看那人很厲害,改天下鄉的時候我陪你去看看,抓幾服草藥試試。要是能懷上娃兒,你也就安心了。”說到動情處,李元成伸手欲撫摩一下梅蘭黑亮的秀發,卻被梅蘭扭身避過,他隻得懸手於空。
“我沒有病,也不想要娃兒。我不是繁漪,你最好也別當周樸園。”梅蘭並不領情,她微微歎了口氣道,“唉——我看咱們是過不下去了,那就好說好散吧,大家都輕鬆。”
“絕對不可能,你趁早死了這條心!”李元成一改剛才的溫言軟語,盛怒堆於臉上,太陽穴青筋暴起,如同兩條大蚯蚓。他將煙頭砸在地上,大聲吼道:“你不就想著那姓陳的王八蛋嗎?告訴你,梅蘭,從搬到建興後,咱們就經常分床而睡,這我都忍了,心想過段時間也就好了,沒想你卻得寸進尺,簡直欺人太甚。人家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將近十年都過了,現在咋就過不下去了呢?你恁個做,讓我這個區長還有臉在建興場上走嗎?不要把事做絕了,梅蘭!”李元成一臉的苦大仇深。
“誰把事情做絕了誰心裏明白。不要罵別人是王八蛋,這建興場的王八蛋多得很囉。”梅蘭今日既不回避,也不退讓,一改往日的幽怨與隱忍,這讓區長大人很不適應。
“聽、聽哪,還‘別人,別人’地護著人家,嗨——呀——”李元成突然掄起右手,狠狠地抽自己的耳光——啪——啪——啪——。扇罷耳光,見梅蘭仍木然不動,惱羞成怒的李元成於是在木桌上猛砸一拳,震得印有紅色主席頭像的茶盅當當跳舞。
咚,咚,咚,三聲輕重適度、有禮有節的敲門聲不識時務地響起。梅蘭慌忙調整一下神態,彎腰撿起地上的報紙,然後輕輕打開題有白色毛主席語錄的紅色木門。
“請問李先生在家嗎?”來人小聲問道。梅蘭一愣,在全建興區,還沒有人稱李元成為“李先生”的,何況她從來沒有見過此人,更沒有聽過他說話的口音。李元成慌忙迎了出去,認出來人正是在流馬場碰到過的那位外地人,於是說:“你來啦。”那人見李元成一臉怒氣,已猜出八九分,於是告訴他自己暫住東方紅旅社207房,請他在方便的時候過去一敘。說完,立即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