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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幾天,李元成因忙於傳達各種指示而到處開會,高音喇叭裏依然是他雄渾而充滿革命豪情的男中音。權力真是一味神奇的猛藥,一旦坐上主席台的中間,他便眉宇生輝,躊躇滿誌,抓革命,促生產,長袖善舞,得心應手。他不僅忘記了後院的煩惱,也把那位外鄉人忘在了旅館。

當一切歸於平靜,李元成回到他那寒氣逼人的家時,才想起那位外地人。他立即翻出床下木箱裏兩件老貨,做賊似的悄悄走向東方紅旅社。

那人走州過縣,見多識廣。在流馬場的時候,他就看出李元成身上透出一股明顯有別於普通鄉民的氣息,知道他可能不是尋常百姓,本就有意結識。這幾天在建興場,那人通過暗中了解,果然證實了自己的判斷。

交談中,那人自稱姓林,叫林錫平,廣東人,“文革”前在當地文物店工作。“文革”初期,文物店被當成“三家村分店”砸毀了,他本人也被戴上“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的帽子被抄家遊鬥。憑著對古玩的癡迷,“文革”甫一結束,他便從沿海來到內地,偷偷摸摸地幹起了私自收售古董的行當。

“文革”雖結束了,但“兩個凡是”還是讓人放心不下,他也無法確認自己所幹的營生是否還算投機倒把,因此一直謹小慎微、如履薄冰。不認識他的人看他形容猥瑣,還以為他是一個不務正業的流浪漢,但一看到或一說到古玩,他會兩眼放光,立刻就變成了林專家、林教授。

李元成帶來的兩個小件,林錫平一眼就認出是一對嘉慶年間南方大戶人家臥房使用的純銀三腳雙耳小香爐。香爐雲頭鏤空,色澤溫潤;紋飾精致,線條優美;一鳳一凰,品相完好;雖不算上品,但仍具有收藏價值。林錫平笑著說:“如果這對鳳凰銀香爐果真為區長祖上所用之物,那貴府以前非富即貴——看來富貴有根哪!”

也許因為林錫平是外省人,李元成與他相處得十分輕鬆,也很賞識這位博聞廣記的民間文物專家。在整個建興場甚至南部縣,李元成要找到幾個可以毫不設防的說話對象,還真不容易。

林錫平也毫不掩飾自己對古玩的癡迷和瘋狂,他說,為了古玩,他甘冒任何風險。他同時流露出對目前國家古玩買賣政策的隱憂,希望區長能指點迷津。李元成當然明白林錫平不光是向他打探政策風向,也希望在建興區能給他提供支持和便利。他告訴林錫平:“目前形勢還不明朗,還在進行真理標準大討論。古玩買賣早已中斷多年,目前還沒有放開,應該還算投機倒把。我不想抓你,但要是落到別人手上,就隻能怪你該背時,所以你最好小心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