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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恨恨地灌了一杯酒,盯著廣東人繼續罵:“啥子缺德?你一年四季到處挖人祖墳不缺德,我毀舊建新倒缺德啦?敢罵老子,全建興區你還是第一個,膽子不小。信不信老子馬上通知派出所把你狗日的抓起來。投機倒把罪、走私文物罪、私通美帝罪,還和台灣蔣家王朝有瓜葛,典型的叛黨賣國罪,隨便哪條罪,你娃頸項上那個錘子菠蘿都得割下來給別人當夜壺。”

李元成罵得酣暢淋漓,頓覺渾身通泰,林錫平卻嚇得麵如土色,目瞪口呆。喝酒前後,麵前這個區長判若兩人,看來選擇酒後談事,是有意為之。李元成雖然罵得狠毒,卻句句在理,廣東人無可辯駁。

林錫平想,李元成不愧為區長,自己的命門已被他嚴嚴把控,不過,與叛黨賣國罪比起來,毀幾間朽屋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況且就如區長所言,在建興與他合夥幹事,還怕啥呢,許多人正求之不得呢。想到這裏,他覺得李元成一點也沒冤枉他,自己就該被狠狠地罵,甚至慶幸區長把他罵醒了。是的,要是錯過這個機會,就真將終生遺憾了。想著想著,他對李元成漸漸有了一種感激之情——麵前這位區長其實多像一位嚴厲而慈愛的兄長啊。

廣東人的眼神由恐懼而疑慮,由疑慮而平和,由平和而慶幸,由慶幸而感激,每一個細微的變化,都落入了區長看似漫不經心的眼中。李元成見火候已到,便故意嗓門兒大開:“三娃,算賬,老子懶球得對牛彈琴。”然後站起身來,怫然欲去。這下廣東人真的害怕了,慌忙從板凳上彈起,一邊死死吊住李元成胳膊,一邊揮手示意推門而入的三娃退去。

林錫平把罵罵咧咧的李元成輕輕一帶就放回板凳,然後一邊慌忙道歉,請區長息怒,一邊將自己的酒杯灌滿,顫顫巍巍地連幹三杯,才在自己位子上坐下道:“區長、區長、區長,小弟不是東西,小弟混賬。在建興要不是區長照顧,兄弟恐怕早就‘進去’了。現在區長將如此難得的機會交給我,我還不知好歹,惹區長生氣,我真他媽不是人。我背井離鄉來到這裏,天天走村串戶,偷偷摸摸,常常被當成小偷,被野狗追咬,有時還被當成了討口子。難得碰到幾個可以傾心交談的人,更何況你還是一個區長,嗷——嗷——嗷——”說到心酸處,廣東人居然痛哭起來,鼻涕眼淚,淒楚動人。

“好啦好啦。”區長拍拍廣東人肩膀,算是既往不咎,言歸於好,然後語重心長地說,“林老弟呀,我把這麼重要的事交給你,就是對你的重視和信任噻。毛主席教導我們要開展批評和自我批評的嘛,我說你兩句也是為你好,你就不要往心裏去哈。何況東西弄出來後,還得靠你找下家呀,我總不能天天來搞這個名堂噻,所以咱們是絕對平等的合作關係——我曉得你擔心啥子,你就踏踏實實地把心放到肚皮頭,我可以絕對保證你的安全。理由很簡單,你不安全了,我還梭得脫個錘子。”區長一臉真誠,憑最後這一句話,蕩除了廣東人的所有疑慮。林錫平狠一抿嘴,右手握拳抬臂往下重重一壓。

李元成說:“完了馬上離開這裏,到升鍾場紅星旅館躲幾天,我會來找你的。事情要做幹淨哈,要是中途被人救下了,你就白辛苦囉。”林錫平用眼睛詢問此話的具體含義,區長卻嗬欠連天地起身出門。走到裏間門外,區長邊伸懶腰邊漫不經心地問三娃:“平橋北頭生資門市部還在賣汽油沒?”三娃說多球得很。

廣東人與區長目光微微一碰,便倏地扯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