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李元成小睡了一會兒。起床後抹了一帕冷水臉,頓覺神清氣爽。站在區公所的走廊上,他遠遠地望著建興中學,一支接一支地抽煙,臉上陰晴不定。漸漸地,他眼中聚滿殺氣,並將手中的煙蒂在黑色煙缸中狠狠一杵。
初夏的夜,涼快清爽。小鎮上燈光昏黃,行人稀稀拉拉。商鋪開始收攤,劈劈啪啪地響起活動門板的碰撞聲。街道漸寬,夜色漸濃。
寶馬河上的晚風攜著河水的嘩嘩聲,從吊腳樓開著的木框窗戶徐徐而入。遠處,建興中學教學樓上,學生還在挑燈苦讀,為即將到來的高考緊張備戰。燈光灑向波光粼粼的河麵,碎金萬點。
桌上燒臘還剩一塊骨頭渣,花生米也僅餘七八粒。在東方紅旅社裏李元成打死也說不出口的東西,現在卻變得輕鬆自如、無遮無攔了。
“和平村那個塌塌,風水好得不得了,出人物,但人少壓不住,不適宜住家。現在房子空在那裏,又沒人敢住。我想把區上的禮堂搬到那裏,可是有人說那是古建築,不能動。聽說破四舊的時候就差點遭拆球噠。”李元成拿起筷子,往盤中一瞄,發現瓷盤空空,便把筷子放下。“你——”他伸出食指朝林錫平一指,“把地麵上的問題解決了,地下的事,就由隨你處理。修禮堂總要挖地基噻,挖地基就可以——”他使勁在林錫平肩上一捶,意味深長地笑著說,“那個了噻!”
“咋個解決呢,那麼大個院子?”林錫平顯然被那夢幻般的滿眼珍寶迷住了,於是急切地問。
李元成沒有回答,而是大喊一聲三娃。三娃“呃”了一聲便推門而入,問還要啥子。李元成說再來半斤酒,兩根豬尾巴。按李元成事先吩咐,三娃隻能守在外麵,沒有呼叫不得入內,更不能聽裏邊說話。其實李元成平時在此密談,三娃才懶得理睬那些天遠地遠與自己毫不相幹的玩意兒。可今天李元成特意吩咐,倒多多少少引起了三娃的好奇心。
三娃放下酒菜,帶門而出,同時認真地瞅了一眼這個腔調怪異的外地人。這時,李元成又大叫一聲三娃,三娃收腳回轉,用眼睛征詢區長有何吩咐。“三娃,”李元成仰起脖子往嘴裏倒一杯酒才說,“我多次提醒你哈,三娃,你這個房子可是全木結構喲。你一天又是油又是火的,這種房子一旦著火的話——”他放慢語速,斜斜地看了林錫平一眼,“就——毀——啦!”此時,李元成發現廣東人也在表情複雜地看著他。
林錫平身子猛地一直,盯著李元成的眼睛卻僵直不動。待三娃關門出去,他才用顫抖黏滯的聲音說:“區長,那可是——”他咧著嘴,舉起手在自己脖子上狠狠地比畫了一個砍切的動作。
李元成卻哈哈一笑,滿臉輕鬆:“那房子已沒人要了,遲早得毀。破四舊的時候就該毀掉,你隻是幫了造反派一個忙而已。在建興這個塌塌,隻要老子不追究,誰還對那堆爛木頭感興趣?話又說回來,隻要老子安了心要做的事,還怕整不成嗎?”
林錫平神情漸漸放鬆,對區長的話微微點頭,然後訥訥地說:“可是我從來沒幹過這種事啊,感覺還是有點缺德喲。”那神態如喪考妣,又像有人逼他賣兒賣女。
“放你媽的狗屁。”這就是飲酒的妙處,借著酒力,李元成第一次罵了這個文物土專家,並將酒杯往桌上一頓,“你給老子聽清楚,我看你是外地人,認識你的人少,做事利索些,事後也好隱藏,才想到你。也算你娃娃祖宗積德,遇到了我。你知道有好多人在打那個塌塌的主意嗎?現在我恰好坐鎮這裏,機會千載難逢啊。要是老子哪天調走了,錯過這個村就沒這個店嘍,你娃這輩子就再也別想這種好事了,你就慢慢後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