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亂世情緣(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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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如銀盤,遍地皆霜。遠山的輪廓比白日還清晰,近處的樹林卻比白日還迷蒙。微風拂過,升鍾湖銀波點點。湖水輕舔岩石,發出細微的啪啪聲,像母親在親吻懷中的嬰兒。

淅淅瀝瀝地下過幾場夜雨,太陽一天比一天有骨力,春天快到了。沒事的時候,他帶著天黃到山腳沿河偵察地形,以做離島準備。氣溫雖略有上升,而河水卻一天比一天高,一天比一天急。天黃的狗刨式雖不算優美,但要逃出去卻比他要容易得多,也許天黃還不敢做此冒險。他甚至計劃扶著天黃一起渡河,但這得冒人犬同亡的風險。他來到峽穀口,希望能從這裏找到過河辦法。

突然,天黃像發現什麼目標似的朝著對岸發出異樣的吼叫,並四腳不停抓地,做出隨時欲奔的姿勢。順著狗叫的方向朝對岸望去,陳德愚驚惶地發現那位追他上島的女紅衛兵正朝峽穀快步走來,邊走邊大聲呼喚“黃黃”,隻是已將軍便裝換成了一身藍布衣服。陳德愚如見瘟神,抱起仍在汪汪大叫的天黃便向山上撤退。

一切都十分清楚了,黃黃便是天黃,紅衛兵女將便是天黃的主人。發現了天黃的女紅衛兵可能會設法上島,到那時,不僅相依為命的天黃會離開他,多日苦苦逃亡的自己也最終會被捉拿歸案。想到這裏,初春的暖陽立刻黯然無光,迷人的湖光山色立刻變成了陰森森的牢獄,天地瞬間罩上了一層灰色。他的心變得沉重、變得冰涼了。他蹲下來,用微微顫動的手一遍遍輕撫天黃的脖頸,然後重重地歎著氣,目光呆滯地搖著頭。

令人擔心的事還是不可避免地發生了。第二天下午,當他摟著天黃坐在地上麵向升鍾湖曬太陽時,天黃猛地一聲狂吠,從他的臂彎下滑脫,沿著身後通向峽穀的小路奔去。像所有知道大難結局的人一樣,他沒有慌張,沒有叫住天黃,沒有站起來逃走,甚至連原來的坐姿和神態都未稍做改變。他突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解脫和輕鬆。天黃歡快的喘氣聲和人的腳步聲從背後由遠而近。他用手輕刨了一下飄在前額的亂發,緊了緊棉襖,然後雙手抱膝,靜靜地欣賞湖上翩翩起舞的白鶴。

腳步聲在背後大約五步之外停止,隻有一人。天黃跳到他麵前吐著長舌頭猛搖尾巴。突然背後傳來砰的一聲,是木棒杵地的聲音,接著是一聲大喝:“好啊,偷了東西,還毀木橋,你這個罪大惡極的壞分子。等生產隊收工了我馬上就叫人把你押起來。”正是那位紅衛兵女將的聲音。

找到黃狗,她本來很高興,但還是忍不住想教訓這家夥一頓。在天黃的引領下,她很順利就找到了陳德愚。她原以為這人應當做賊心虛,見到她不是慌亂逃竄,便是跪地求饒,或者大訴苦難以博同情,不料這家夥居然背對著她若無其事地觀光望景。她沒想到天下竟有如此放肆、狂傲、目中無人的小偷。她感到了莫大的羞辱,同時也產生了幾分畏怯。在這深山之中,她肯定不是這個家夥的對手,於是將手中的木棒在地上狠狠一蹾,這樣既告知對方自己有武器,最好不要亂來,同時也為自己壯膽。她真後悔沒有等收工了多叫幾個人一同上山。

“紅衛兵同誌,我逃得辛苦,你們追得也不容易。你們這麼遠一路跟蹤,不就是想把我抓起來,想把我整死嗎?我不想逃了,我逃累了,也無路可逃了。你們把我綁起來吧,拴上石頭沉到升鍾湖喂魚算了。你們也省些事,我也少受些折磨。來噻!”他依然麵朝湖泊,然後把雙手剪在身後給人捆綁。

“呸,哪個是紅衛兵,哪個想整死你,哪個拿你喂魚?你偷了我家東西我還不該追你?你又偷東西又毀橋,你不是壞分子是啥子?還不該對你這種人實施專政嗎?”她覺得這個頭發蓬亂、胡子拉碴的人說話雖然有點怪怪的,但還挺老實,沒有反抗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