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老家女人(4)(2 / 3)

閨女三天回門,得在娘家住一個月,叫“住對月”。這一個月,得做“滿家鞋”,家裏幾口人,就得做幾雙。有的閨女不會,就得娘做。有的閨女做活兒慢,娘得幫著做。那時候,有這麼一句俗話:“拉巴閨女不當行①,還得搭上半拉娘。”

住完對月,回到婆家,婆婆領著做三天飯,婆婆就熬出來了,再也不進廚房。刷鍋、做飯,都是兒媳婦的活兒了。

到了婆家,別想閑著。早上起來,要問婆婆:“娘,咱做啥飯呀?”婆婆說做啥飯,就得做啥飯。一天三頓都得問,天天都得問。做飯從早忙到晚,黑天還得紡棉花。

①不當行:“行”讀háng,意為“不中用”。

簸糧食、磨麵、織布、做針線,都是媳婦的活兒。那時候,沒有縫紉機,做襪子、做鞋、做衣服,全是一針一針地縫。這茬襪子和鞋沒等做好,腳上的襪子和鞋已經穿壞了。

俺婆婆說:“南京到北京,都是兒媳婦紮古老公公。”

“紮古”就是打扮。有了兒媳婦,公公的襪子、鞋、單衣、棉衣,都是兒媳婦做。

過大年更忙。過年的時候,一家人都得穿新襪子、新鞋、新衣裳。過了臘月初十,就得碾穄子①,把穄子碾成米,再去磨成麵。還得磨些麥子麵、高粱麵、豆子麵,都磨好了,再蒸幹糧。

結婚頭一年,俺磨了兩天穄子麵,磨了一天綠豆麵,磨了兩天高粱麵,磨了三天麥子麵。聽公公說,俺磨了一百三十斤麥子。一天天推磨,嗆得俺頭上、臉上、身上全都是麵。

磨完麵,蒸幹糧。俺蒸了三鍋白饃,蒸了三鍋白麵菜饃。棗和豇豆煮在一塊,煮好了,搗碎,團成棗豆餡,再蒸兩鍋穄子麵的黃棗饃。

用白麵和大棗蒸的饃,能蒸出很多花樣,叫花糕。有的花糕一層一層的,跟現在一層一層的生日蛋糕差不多,叫花山。

花糕正月十五才能吃。

①穄子:“穄”讀jì,又叫“糜(méi)子”,一種糧食。

蒸黃棗饃那天,全家人吃了一頓黃棗饃。白饃和白麵菜饃蒸出來,婆婆不叫吃,都放到她屋裏。

蒸了這麼多好幹糧,年三十中午吃一頓,大年初一中午吃一頓。以後,吃的就是穄子麵發糕,還有黑麵餃子。餃子裏包的是地瓜葉子和胡蘿卜,有鹽,沒油。剩下那些好吃的,等俺正月初四回娘家了,他們再吃。

大年初二,閨女和女婿回娘家拜年,都是趕車去,婆家給拿一箢子①禮,滿滿一大筐。看著不少吧,可娘家不能留,也就是拿出兩樣東西,換上兩樣放進去。有的娘家怕閨女回家受氣,多換幾樣,換得箢子更滿了。

正月初四,也有的正月初六,娘家來接閨女,過完十五,正月十六回來。正月十六回到婆家,俺婆家就剩下夠吃一頓的花糕了。

閨女生孩子了,娘家得接著賠錢。婆家找人挑兩個空盒子,去報喜。生了男孩,往盒子裏放本書。生了女孩,往盒子裏放朵花。婆家人挑著空盒子去,得挑著娘家滿盒的東西回來。報喜得用外人,公公、丈夫都不行。

①箢子:“箢”讀yuān,竹篾等編成的器具,用來盛東西。

一九五五年農曆十月二十八,俺生下大兒子。去報喜的人,是在俺家常住的三舅。從徐莊到百時屯,走仁橋十七裏。河幹了還八裏地,來回就是十六裏。娘看報喜的人年紀大了,怕把老頭累著。三舅在俺娘家吃頓飯,回來的時候,盒子裏裝了二斤紅糖,二斤江米①,九十九個雞蛋。

婆婆打開盒子看看,沒說啥。丈夫看了嫌東西少,說三道四。

俺十八歲生孩子,人還沒發育好,漲奶的時候可疼了,奶上裂出來一個一個口子,疼了十多天。疼痛難忍的時候,丈夫還說長道短,把俺氣病了,得了產後風,差點兒沒死了。

產後第九天,娘家人送中米②。送中米和送年節禮不一樣,娘家拿來的箢子裏東西再多,也一樣不剩,婆家全留下。人家說,“回箢子”底朝上的孩子好養活。

娘來了,給俺拿來江米、紅糖、掛麵、雞蛋、白麵,滿滿一大箢子。還有孩子的大棉被、小棉被、小夾被、小衣裳、褯子③。俺娘家窮,這些東西全是家織粗布的。人家有錢的,做小被、小衣裳全都買洋布,還買小毯子和小鬥篷。

有句俗話是:“做賊的不進五女門。”說的是閨女越多,賠錢越多。誰家要是有五個閨女,家裏的東西就賠得不剩啥,賊都不上門了。

俺有個仁表哥在楊莊,俺爹和他舅是仁兄弟④。仁表嫂生了倆閨女,生三胎的時候,嫂子在裏屋生孩子,表哥在外屋等著抱兒子。孩子生下來,還是閨女,仁表哥破口大罵:“你他娘的不會生別的?你就會生賠錢貨!”他罵得一句比一句難聽,俺大姑和接生婆把他推到門外,把門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