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老家女人(4)(1 / 3)

三嫂站不住,靠在門框上求人家:“大娘,給點兒吃的吧。”

人家給點兒幹糧,三嫂又跟人家商量:“大娘,你能多給俺點兒嗎?俺奶奶還在家餓著哩。”

有的女人再給點兒,有的女人撂下臉說:“滾吧。”那就得趕快走了。

現在,三嫂的右腿還有這塊傷疤呢。

在山西要飯要到麥子熟了,一家人才要著飯回家了。有吃的了,奶奶叫三嫂使勁裹腳。奶奶嚇唬她:“裹小腳,能找個好婆家。要是大腳丫子,找了有錢有地的婆家,下轎婆婆就把腳丫子給剁了。”

三嫂隻好把四個腳指頭裹到腳底下,扶著牆用腳後跟走路。裹了不長時間,莊上開會不叫裹腳了,三嫂的腳就放開了。

俺三哥是美男子,十二三歲就有人提親。那時候俺家有錢有地,可兵荒馬亂,俺娘說:“叫他長大了,自己能領家過日子了,再給他娶媳婦。”

三哥長大了,俺家是地主成分,沒人給說媳婦了。二十三歲那年,媒人給說了十七歲的三嫂,一說就成了。那時候,地主成分臭得很,有爹有娘的閨女,誰也不嫁給地主家當媳婦。

百時屯的媳婦

以前,百時屯哪年都有兩三個上吊的小腳媳婦。

那時候的俗話是:“嫁給雞跟著飛,嫁給狗跟著走。”腳大了,受氣;娘家窮,受氣;獨生女,受氣;針線活兒不好,受氣。受婆婆的氣,受丈夫的氣,有的還受小姑子的氣。受氣受得沒法活了,就上吊。也有吸大煙死的,少。

看見媳婦上吊,得先把她鼻子眼、耳朵眼、屁股眼堵上,把嘴捂上,捂好了再往下卸。要是捂一會兒,這媳婦長出一口氣,就活過來了。這邊人捂著,那邊房頂就上去人叫魂。

叫魂的時候,得敲著簸箕大聲喊,小文娘上吊了,就喊:“小文娘,家來哩!小文娘,家來哩!”

兩三個人換班喊。十個八個的,能叫回來一個。要是捂不過來,人就下來,不叫了。

有個姓薑的二哥,爹娘死得早,家裏窮,三十六歲才娶上媳婦。這個媳婦有點兒缺心眼,結婚當天就哭著說:“俺才十八歲,他都三十六了,比俺大一半。俺五十歲,他都一百歲了,他能活到一百歲嗎?”

她這一說不要緊,去看新媳婦的哈哈笑,百時屯一下就傳開了。

這媳婦生的第一個孩子叫花牛,都叫她花牛娘。花牛三歲那年拉肚,有人跟花牛娘說:“你給他燒塊熱磚,叫他坐在熱磚上暖和暖和,出點兒汗就好了。”

花牛娘燒了半塊熱磚,啥也沒包,就讓花牛坐在熱磚上。花牛燙得嗷嗷叫,想起來,他娘摁著不讓動。花牛哭累了,他娘說:“起來吧,這回好了。”

去看花牛的人都說,花牛的小屁股燙化了,血糊糊的,下不了地,躺不下去,他娘隻好天天抱著。等花牛傷好了,拉屎的時候,順著屁股溝子往上去。

有個人跟二哥說:“得給孩子看看病。”

二哥問:“咋看?”

人家說:“到濟寧醫院割開就好了。”

到了濟寧醫院,兩口子光聽醫生說話了,再看花牛,沒了。兩口子找了很長時間,才把孩子找著。花牛那年四歲,沒見過穿白大褂的,他害怕,嚇跑的。

兩口子抓住花牛就去手術,孩子不是好聲①哭:“俺怕!俺怕!”他倆不管不顧,摁在那裏就手術了,手術完就回家了。

花牛嚇得太狠了,嚇出風來。回家的路上,抽風抽死了。

花牛娘又生了三個孩子,這三個孩子都拉巴②活了。

有一家人的婆婆看兒子回來,跟兒子又哭又鬧:“你媳婦串門子,沒麵了,也不簸糧食。俺一說她,她跟俺強嘴。兒子,今兒你得給俺出這口氣。你要是不給俺出氣,你不是俺生的,你不是男人!”

這家男人回屋問媳婦咋回事,聽媳婦一說,不怪媳婦。他跟娘說:“俺現在就給你出氣,插上門打她!”

婆婆看見兒子把媳婦關進屋裏,又聽見撲通撲通的響聲,她高興了,關好大門,躲出去了。

男人看見娘走了,就唱起來:“俺打枕頭轉悠悠,俺給俺娘解怨仇。床上坐著活菩薩,誰舍得打你一指頭?”

攤上這樣的丈夫,誰還上吊呢?

①不是好聲:粗聲粗氣。

②拉巴:拉扯長大。

賠錢貨

從前的女人,誰要連生幾個兒子,都說:“她咋這麼好命呀?”誰要連生幾個閨女,都說:“她咋淨生些賠錢貨呀?”

有句俗話說:“誰家生了閨女,糞坑都噘三天嘴。”這可不是瞎說的。

把閨女拉扯大,能幹活兒了,就該找婆家了。結婚的時候,俺那兒不興要彩禮,窮的窮陪送,富的富陪送,都得陪送。

結婚三天回門,婆婆給端出來一個針線活兒筐子,裏麵有一把剪子、一丈黑布、一丈白布、一板子黑線、一板子白線、兩個古魯子。古魯是木頭做的,做針線活兒用的,相當於東北人用的頂針。針線筐裏還有一本書,這可不是讓女人看的,裏麵夾著全家人的鞋樣子、襪樣子、帽樣子,公公的、婆婆的、丈夫的、小叔子的、小姑子的都有。